下雨了。
小雨滴淅淅沥沥打在长着青苔的石板地上,激起一层飘渺的水雾。
这个时节的雨总是复杂的,因为它告示着春的结束,却同时也意味着秋的丰收。
一片花瓣打着旋儿从树上飘落,裹挟着微凉的风抚过郁安的面颊,最后悄无声息地落在石板地上。
今夜过后,没有人会记得它们曾来过,它们终会消逝,化成这人世间虚无缥缈的一部分。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这或许是一种宿命,人也一样。
郁安就这样站在门前,默默地注视着门上那一道道带着岁月痕迹的划痕。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那一刹,他好像透过时光的长河,看到了两个小男孩。
他们在这里长大,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再到蹒跚学步。
他们一点点长高,每天都捏着鼻子喝下一杯难喝至极的加钙牛nai,就是为了能在下一次量身高时超过对方。
十岁前,他总会凭借几厘米的差距获得胜利,而十岁以后,郁睢飞快地蹿起个子,直到那扇古朴的铁门再也盛不下一道代表他身高的划痕,这场持续了十几年的比赛才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们之间有过很多场比赛。从学生时代的一道奥数题,到名利场中那一次次Jing彩至极的谋划。
直到最后,这一场以生死为赌注的比赛也落下了帷幕。
那个会叫他圆圆,要给他买月牙船的人,现在变成了一句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时至此刻,郁安才惊讶地发现,他会为郁睢的死感到心痛。
而更让他心痛的是,郁睢到底会不会为他感到心痛这件事,他此生,再也得不到答案了。
他动作僵硬地伸出手,轻轻地推开那扇门。
记忆中的小花园依旧花团锦簇,只是此时此刻,在这场越来越急的雨中,任何娇嫩的花儿都会毫无疑问凋谢,所有的花团锦簇都终将破败。
苏芷在屋子里面等他。
一身鲜红的旗袍,她就那样优雅地坐着,好像近二十年的岁月,一点都没有给她留下任何的痕迹。
恍惚间,郁安好像又回到了那日。
他透过一条门缝,看着母亲和大哥亲吻在一起,屋子里的情欲愈演愈烈,最后烧成了一把火。就好像苏芷身上穿着的那件红色旗袍,深深地灼痛了他的一切。
他彷徨过,愤怒过,痛过,恨过,可最后这一切一切的情绪,都随着岁月的流淌而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郁安无喜无悲地张开口,问道:“为什么杀他?”
苏芷垂下眼帘,抬起纤细的皓腕,将温度适中的泉水注入到那个古朴的茶壶中。
浓郁的茶香在屋子里蔓延开来,这显然是一壶来自江南烟雨的好茶。
苏芷优雅地捧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
一碗茶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见了底,最后她抬起头,冲着郁安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他要结婚了。”
郁安的喉头滚了滚。
“郁夫人,该是我才对呢。”她轻轻地呢喃道,忽的笑了一声。
“你疯了!”郁安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但他很快就逼着自己平静了下来:“疯子。”
苏芷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郁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刚喝了什么?!”
他猛地上前一步,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起来。
苏芷却笑了,她的嘴角慢慢地咧开,最后发出一声略显疯狂的笑:“他说过会娶我,我才是真正的郁夫人,那个位置本来就是我的……”
她的表情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苍白的嘴角缓缓地溢出一缕鲜血,生命正在迅速地流逝着,而她终于在生命的最后,对着郁安露出了一丝痛苦与悔意:“安安,下辈子、别选我做妈妈了……”
声音一点点地消逝在仍弥漫着茶香的空气中,如同那雨中的落花,再也不复存在了。
郁安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过了好久才颤抖着轻声道:“我不会再选你做妈妈了……”
郁睢,郁安,随遇而安。
如果这名字里最初的期盼,都能成真,又该多好……
他出去的时候,正是雨下的最大的时候。
程凯打着伞,匆匆从巷子那头赶过来,沉默着立在他的旁边。
郁安就这样站着屋檐底下,仰起头注视着外面的雨帘,过了好久才轻声道:“她死了。”
程凯的眼睛下意识地瞪大了。
“江南是个好地方……”郁安突然哽咽了起来,他的喉头滚了滚,又顿了一会才接着道:“去那儿挑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把她葬了吧。”
程凯沉默片刻,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个地方……”郁安的声音听起来沙哑又难听,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因此去嘲笑他:“要有很多很多的花,下雨的时候,空气中会弥漫着一层带着花香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