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溪回想过往的三十七年时,才发现,她从未真正拥有过一场正常的恋爱。
先是虞萍乡,草草地和他结婚,生子,又被迫逃离。刚在穗城打拼出点事业,又掉入郭英的爱情陷阱,被他暴力殴打,被骗走所有钱财。
像榨汁机下的一颗青涩柠檬,他们反复利用她,把她榨了个干净。到头来,那些人还要嫌弃,榨出来的东西,为什么又少又酸。
和荆之望做了长达三年的炮友,她从不和他过夜,也不赴任何约会。
以至于人近中年,第一次和别人坐在帐篷前看星星——
自己的儿子。
说好要露营,卢溪就真的拿出早已买下的装备,开了辆白色沃尔沃,带虞秋过来郊外的穗山。
山脚下的草地开阔,选好位置,清理地面的石子和枯叶,他们开始尝试搭帐篷。两人都没有经验,光是穿帐杆,打地钉,就费不少劲。
等到完全搭好,冒出一身汗的卢溪,激动地和虞秋过击了个掌。
“干得真棒!”
她下意识夸了夸儿子,虞秋过摸着后脑勺,好看的面庞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郊外空气爽朗,野花星星点点,在绿草地上蔓延。白云悠荡在湖蓝色的天边,飞鸟从碧空掠过,转眼便没入苍翠的山头。
夏风里裹挟着桦树叶的清香,虞秋过深吸一口气。
有种回到萍村山间的感觉。
在附近的湖泊钓半天鱼,又进树林里捡枯枝,采野果。天渐暗下来时,帐篷前也架起了烧烤炉。
今日来这儿露营的,只有他们。卢溪打开小音箱,手上串那切好的rou食,随着音乐,自在地唱歌。
年代很旧的粤语歌,虞秋过听不懂,只觉得曲调很悠长。她的声音很好听,水波一样,荡漾在夜色中,有老港片里的风情。
“小过,你喜欢听什么歌?”
烧烤炉前忙碌的虞秋过,忽然被问。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
他的生活如此单调。从前下了课,班级里有人聚在一块,讨论时下的流行音乐,也有人玩着抄歌词的游戏。虞秋过一概不知,只是待在伯伯家,常听到楼下两元店的大喇叭音箱里,反复放周杰lun的歌。
“《晴天》,”他想起来初来穗城的日子,就是晴好日,“周杰lun的。”
没想到还能有共同兴趣,卢溪惊喜:“这一首,我也很喜欢呢……”她切换音乐,跟着节奏轻晃,又重新哼唱起来。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这回他听清了,那流畅舒服的咬字。
沉浸在柔情的歌声里,虞秋过眼神黯下几分。
他和卢溪的故事,隔了十七年,才开启篇章。
一个问题,忽然涌上心头,不停催促着虞秋过。明知道会打碎这片梦境,他还是想问。
“妈,”
“嗯,怎么了?”
“如果……如果能重来,你当初,还会离开吗?”
贪心,在一瞬间,按下美好时刻的暂停键。
卢溪的心冷静下来。
她没有立即回答。
重来一遍吗?
望着夜色中如水墨勾勒的起伏远山,有些恍惚。
三十七年的人生中,有值得留恋的时刻吗?是嫁给虞萍乡,生下虞秋过,还是进入华云,当上副经理?
音乐孤零零地播放,正唱那一句“失去的勇气我还留着”。卢溪觉得难过,凉风吹得眼睛发酸。
低着头,她的视线,落在一块块被铁签穿过的rou片上。
“不想重来了,现在,就很好……”
会后悔,却不愿去想那种可能。
重来又怎样,无论怎么选择,不过是烧烤炉上的rou块,在滚烫的炭火里,反反复复地历经痛苦。
何况,能有眼前这一刻,焉知不是对的选择呢?
足够了。
可这个回答,却不是虞秋过想寻得的答案。
炉上的烤串涮了油,旺盛的火苗扑上来,他看着滋滋的亮光,有些走神。
问这个,不过是自我欺骗,设想一种,能被妈妈坚定选择的可能。
从小他就看惯了大人们如何哄骗小孩。写完作业,我就带你去吃冰棍,表演个节目,就奖励你一个新玩具。
没有人哄骗虞秋过,他们只会提出要求——
你一定要如何。
虞秋过明白,人生不可能重来,长大了,也该理解各有各的苦衷。
可人总是心怀执念,幼时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想着,在她这儿,或许能得到一个善意的哄骗呢?
仍旧无法如愿。
小音箱又开始放悠长的粤语歌,关淑怡靡靡唱着“蜡成了灰,沾污了我的脸……”
别别扭扭的情绪,笼罩住心事各异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