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珠像是做了一个怎么也醒不来的噩梦。
梦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如同游魂一般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奔跑。脚踝被看不见的黑影缠住,继而全身被剥了Jing光,纠缠而上的活蛇般的藤蔓将他死死捆住。他想大声呼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来。紧缚的藤蔓变作荆棘,扎进他的四肢躯干,吸食他的血rou骨髓。
他疼得恨不得即刻求死,魂魄却仿佛在极痛中被割裂成双。一个被迫忍受着活人地狱般的痛楚,一个却高高飘起,“看见”荆棘丛中的自己,变成了一只金丝雀。鲜血把金灿灿的鸟羽染红,很快干涸发黑。
他“注视着”自己被荆棘吸食至死,变成一具孤零零的白骨。缠绕在身的荆棘终于缩回地下,他的骨头散落在泥土里,尖尖的鸟喙骨碌碌滚到远处,撞上了另一具鸟骨。
“……竞妆新脸,步摇珠翠修蛾敛!腻鬟云染——[1]”
铃珠是被一阵歌声吵醒的。
他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足心却滚烫,想开口问询,却干渴地卡了嗓子。在床边侍候的宝信警醒,立刻端来一碗温水。铃珠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才缓缓醒过神来。
铃珠问道:“什么时辰了?……谁在外头号丧呢?”
宝信与铃珠年岁相仿,是铃珠十岁起就陪在身边的小厮,因此骂起人来百无禁忌。他平素最恼有不长眼的家伙扰人清梦,加之头一直钝钝的疼,身上也不得劲,仿佛回到十多岁时,被调教师磨了一日规矩的时候。
宝信答道:“好主子,是笙哥在吊嗓子。奴才去把门窗关上,咱们甭理他。”说着就要去关窗。
铃珠怒极反笑,拉住宝信不让走,朝门口一努嘴,故意高声道:“什么泼皮玩意儿,喝的乌gui尿迷了心了?怎么老鸦妆成百灵鸟——开口还是报丧呢!”
门外的歌声戛然而止,随后响起了男人的叫骂声:
“我的好大儿,怎么好人不被拉去关柴房、做壁尻呢?黄汤喝到你自个儿肚里了吧!”
铃珠便要下榻冲出去对骂,宝信忙抱住小腿,哭丧着脸哀求铃珠别去置气,若招来楼主和管事又是麻烦官司。笙哥在门外骂了半盏茶的功夫,见铃珠一直不出面,也觉得没意思起来,摔门回房了。
宝信哭道:“怒极伤肝,还请主子保重身体。主子刚受了这些日的磋磨,怎么能不好好调养?昨个儿后半夜主子被人抬了回来,瞧着竟像是没气儿了,奴才只恨不得拿刀把那些狗仗人势的全剁了!这睡一觉面上总算有了血色,奴才求您今儿就卧榻养神罢。”
方才怒在心头,还不觉得,此番冷静下来,铃珠才觉五脏六腑都火烧似的,胸口更是憋闷。他索性听了宝信的劝,歪回床上躺着,抽出帕子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说起笙哥,比铃珠还大上两岁,本是南方买来的小戏子,因为学过几年南调,为人又伶俐,原是预备养大了也当个摇钱树供着的。谁料后年秦楼又来了铃珠,论模样、身段,甚至情趣、才艺都远胜笙哥,楼里的力气又全砸到了铃珠身上。过惯了金凤凰的日子再回秃毛鸡,叫人如何不生恨意?
偏偏铃珠不是肯忍让的性子。挂牌接客后,两人更是势同水火,争相使绊。你若傍上了王孙贵族,我必要勾住新科状元;你今日得了一支九尾簪头凤,我明日定要寻一对二龙戏珠钗。
见铃珠躺好,宝信便沏了一壶铃珠最爱的玫瑰茶,放在炉子上温着。又偷偷去门外使了银子,叫门房帮忙带进来一包铃珠喜欢的莲花酥。正要回屋侍候,却被秦爱传唤了个消息,苦着脸不知如何开口。
铃珠眯了一觉后,心情才好起来。此时已到正午,宝信把例菜摆上小桌子,就叫铃珠能在榻上用了。铃珠顾忌着先前饿伤了脾胃,不肯吃大荤大油,吃了小半碗汤泡饭就赏给宝信了;却见宝信立在床边发呆,喊了两遍才听见。
铃珠好笑道:“你这顽货还有心事不成?不妨说说,你铃哥哥疼你呢?”
宝信嗫喏许久才答道:“主子,方才爱公子遣人来,说主子的头牌会被暂时撤下……说是,说是……”
“说是让我长个教训,什么时候听话了,再容我接客,是不是?”铃珠冷笑道,“呸!谁爱做这Cao皮rou的生意?这倒好了,不用费心应付那些王八羔子。宝信,我知你素来谨慎,上回出逃被逮,私房钱一并罚没了,可还有未被抄出来的?”
宝信不肯答,直挺挺跪下磕头,梆梆作响,霎时额头就肿起一片。
铃珠以为是积蓄全失,宝信愧疚所致。他摇了摇头,心内虽有些失望,但并不怨怪,抬手就想叫宝信起身,从长计议。
谁料宝信却道:“主子,求主子收了心思罢!上回是第一回,秦楼也素无先例,楼主便说是小惩大诫。可若是再被捉住一回,我怕主子要和先前咱们馆的调教师一般,被打断了腿丢到山里啊!”
铃珠怔了怔,忽的想起昨夜的梦来。他思虑片刻,闭眼道:“罢了。我既已下定决心,多说无用。倘若你是怕牵连自己,我大可换个人侍候。上回是我筹谋不周,没等他回信就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