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阵子,章若卿独自逛超市,惊喜地发现她居住的十八线小城竟然开始售卖鳄梨。
一颗颗油绿微带点皱的绿色果实被放置在黑色托盘,外包一层晶亮薄膜,远远望去娇羞又矜贵,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推车走过去,毫不犹豫拿起一盒,经过身旁一群赶来捡漏的阿姨们。
她们议论这圆不圆方不方,长不长短不短,不知是水果还是蔬菜的不明生物,询问店员如果这果子也半价,她们乐意尝尝鲜。
不打折,店员的声音似乎也沾染点拒人于千里之外,进口的新品。
等隔了一周,章若卿再去的时候,发现单独辟出来摆放鳄梨的摊位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成山的水萝卜。
本地产,包甜,买一斤赠送一颗鳄梨
大大的红字促销信息看得她眼晕,见她驻足摊位前,店员好心推销,也没有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
回到家里,当她将鳄梨和水萝卜摆在眼前,怎么都是别扭。
不信邪的她对半切开鳄梨,拌进酸nai,撒上麦片,挖出一勺送进嘴里。
不对,搭配水萝卜廉价促销的鳄梨,味道怎么都不对。
她想,需要插入牙签水培到生根发芽悉心照顾的鳄梨,和随处可见沙土里长出来的水萝卜,如果没有同时出现在这十八线小城的超市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绑在一起的。
可它们能有什么区别?喉管,胃,小肠,大肠里面轮转一圈出来,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然而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那只格格不入的鳄梨,或者说章淑嘉觉得她是那只鳄梨。
要说青葱岁月有什么遗憾,章若卿会列举出很多,比如没有早恋,没有光明正大喜欢过一个人,没有真诚地对别人的真心报之以感谢,还有就是教导主任章淑嘉是她的妈妈。
中学的时候有一阵子青春疼痛文学在女生当中风靡,上课躲在书桌底下看,下课了三三两两讨论剧情,查起字典将一个个稀奇的大牌单词记下来,如果学英文的时候有半分这Jing神头,英语老师做梦都会笑醒。
然而章若卿一直没能有机会参与其中。
每次她经过,前一秒还热烈的讨论下一秒就消失,一双双眼睛瞥过来飞回去,那表情现在回想起来像看在大庭广众之下没带口罩又咳嗽的人,恨不得立刻将她隔离起来,以防秘密传进教导主任耳朵里。
她其实也很想看的,可她只能是想想而已。
她的书柜里,除了教材教辅再无别物。就连寒暑假,她申请看的课外书都是章淑嘉帮她从学校图书馆借的,《甘地自传》、《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假如给我三天光明》所以,她的议论文总是写得很好,年年看同样的书,名人例子手到擒来。
直到上大学的时候,天高皇帝远,她才开始恶补以前落下的功课。
在读到张爱玲的《第二炉香》里,蜜秋儿太太一向穿惯了黑,她的个性里大量吸入了一般守礼谨严的寡妇们的黑沉沉的气氛,即便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总似乎是一身黑, 蜜秋儿太太的家教非常严明,即使女儿读的报纸,她也要检查过才给女儿看。
她心生一阵悲凉,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也有人认真在意过她的长相,不然为何会入选校园论坛的校花评选,只是在她妈偶然发现之后,那帖子便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十位候选人至今仍没较出个高下。
也有人认真欣赏过她,半夜的告白词真意切,我想和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大学,只不过半夜她的手机都放在章淑嘉房间里。
也有人给予她中肯的评价,她其实挺可怜的,有那么一个灭绝师太般的妈。你看学校里哪个女生还天天穿那老nainai都嫌丑的校服。
她听到以后内心毫无波澜。
也是,一个灰黑色的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教不出一个色彩斑斓的女儿。
到如今,就连王茹出去应酬都知道还一声漂亮的淡蓝格子纹大衣,补了干玫瑰色口红,给暗沉Yin雨的冬夜注入一丝彩色。
而她,因为早晨贪睡那五分钟,裹上银行统一发放的黑色防寒服就出了门,身上唯一彩色的丝巾还在下班离开前仍进了更衣室。
所以当她在蚊子不对,方子聿。
她想起了他的名字,校园广播通报违纪,一星期他会上榜三次,所以印象深刻。
当她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该换一身行头,至少不要再是一身黑。
这念头一跑出来,她又暗自嘲笑起自己,自中学起就看遍各种颜色的人,怎么可能会记住一个无意评论过、灰黑色的女生。
坐在她身旁的何康见章若卿兀自发了很久的呆,小声在一旁提醒,小章,李行往你这边看了两次。
章若卿这次回过神,赶紧提起酒杯,将脑海中的蚊子赶跑。
酒过三巡,大家都不再拘谨,开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