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醉意朦胧地瞪大眼睛。
那一年,他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抬手喝水都万分艰难。
花神终于开始打起精神管束凡间花草,可他还是爱喝酒,疯狂地喝酒。
一个神仙,怎么天天喝得酩酊大醉?
他已经多年未曾如此心悸。
青月山中作乱的那株妖树规规矩矩站在后山里,垂头丧气地耷拉着枝条。
那孩子死后,他才恍惚间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事。
沈携想,他是该离开了。
那一年,除了换药,沈携从不肯多看他一眼。
那个小家伙,总是眼巴巴地看着他腰间的剑穗,趁他不注意,就会偷偷戳一下。
偷偷戳他的剑穗,也不过是……不过是……想和他亲近些罢了……
红梅林中白骨厚厚地堆了一地,仍有人前赴后继地赶来,留下一地血河尸骸。
沈携深吸一口气。
小童说:“他不走。”
方兰亭是魔教圣童,是魔教教主一手养大的孩子。
凡间琐事众多,仍需他费心费力降妖除魔。
沈携想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
那个总是怯生生黏在他身边的小东西,已经消散在凡尘中,再也找不到了。
沈携离开了苍松派,游走漂泊在世间,拿着徒儿的遗物试图寻找那孩子的转世。
树妖暴躁地想要跳起来打人,却顾忌花神威严,咬牙切齿地停在原地。
昔日他陪在沈携身边,何等痴情,何等下贱,可沈携处处防备着他,疏远着他。只因他偷看师兄们练功,就被那个道士打碎全身筋脉,在床上惨叫着躺了整整一年。
可沈携没看清,那缕泪光或许只是花神喝醉了。
花神被他看得心如刀绞,挥袖怒吼:“滚!”
凡人之心,总是会为了这些无趣之物赴死。
沈携就这样被花神一巴掌拍下了天宫。
就能在三生池旁看到已逝之人的一辈子。
花神就在云端仙宫里喝酒,那他的小徒弟,到底又去了哪里?
他心中酸楚暴怒。
可沈携不愿教那孩子习武。
沈携越想越恍惚,握着剑神游天外。
可那个孩子,死前却那么绝望哀伤地看着他,好像有些爱恋,又好像恨了生生世世。
花神嗤笑一声,坐在仙凡湖边喝酒,衣袖垂落湖中,荡起一圈涟漪。
他曾经有过一个徒弟,那孩子是魔教出身,长了一张小狐狸似的妖媚脸庞,眼珠骨碌碌转起来的时候,就像在使坏。
沈携心绪纷乱,经脉行差,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喷在了树根上。
花神冷冷地说:“本君饶你一命,你这个凡人还不快滚?”
小童小声说:“他说……他说在凡间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妖物,似乎是花妖……特来请教花君……”
可沈携却怔怔地看着花神的脸,一时半会儿恍不过神来。
如何对得起天下苍生?
也是那一年,他成了苍松派弟子的公用禁脔,日夜承受着师兄们的折磨欺凌。
小童跑过来:“仙君!仙君!那个道士又来啦!!!”
为何兰亭身上满身淤青,为何他房中一片狼藉。
沈携从武林盟手中救下了方兰亭的命,却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变成武林的祸患。
听说苍松派早已四散流离,有人堕入魔道,有人几度轮回。
魔教一度死灰复燃,后山里的藏宝洞就像是一束耀眼的光,七百年来吸引着无数贪婪之人飞蛾扑火,彼此厮杀。
他坐在树下,沉默着独自擦拭剑锋。
凡间花木果然已经各自归位,天地一片清明祥和。
沈携已独自在青月山中过了三百年,整日和那些花草妖物斗得头痛,难得这样清静一回。
可他找不到,六合八荒,哪里都找不到了。
兰亭曾经很想跟着他学剑。
花神说:“不听,让他滚蛋!”
他又想起了那个美艳嚣张的花神,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里放佛是藏着恨的。
他仰头看着璀璨夜空,有轻云飘过。
七百年来,他孤身漂泊,少与人言。闯上南天门那日,已是他说话最多的一回。
师弟中的根本不是魔教之毒,只是……只是症状相似而已。
花神:“………………”
沈携抬头看着美艳倾世的花神,那双眼睛也亮晶晶的,让他忍不住想起七百年前的小徒弟。
可他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的小徒儿那么乖,被欺负了都不敢哭。
只有沈携还活着,沉默独寻修仙之路。
于是那十年,他每日亲自盯着方兰亭念经读书,学宽厚无欲之理,想让这个精灵古怪的魔教圣童,做一个好人。
他偶尔也会大厅一些凡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