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连三天歌舞升平花天酒地,风昭然则忙得在马车上依然要看奏折。
他的动作如常,只是速度比平时略慢了一些,然后脸上好像有点发红。
但因为他的脸平时过于苍白,这点红晕倒让他看起来更像正常人。
所以姜宛卿起初并没有在意,直到车轮碾过一块石头,马车颠了一下,她不受控地向前栽倒,风昭然抬手拉了她一把。
她跌在风昭然身上。
坐稳了。风昭然沉声道。
他的神情镇定,声音清晰,但姜婉卿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
想也没想,她的手覆上他的额头。
高热几乎烫着她的手。
风昭然把她的手挪开一点,因为她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奏折。
姜宛卿,殿下,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风昭然嗯了一声,仍旧看奏章,末了指甲在奏折上轻轻划了一道。
姜宛卿知道这是他认为这道奏折留中再查的意思,看来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
后来她才知道,这是庆州太守连续第五年上书求户部拨款修河堤。
姜宛卿没有再去打扰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意,她又着哪门子急?
回宫之后风昭然如常理政,看过的奏折全部写好条陈送给皇帝过目,皇帝加盖大印。
姜宛卿让张嬷嬷放风,等风昭然下朝了就来通报,然后去小厨房继续熬红豆汤。
熬完第二锅的时候觉得不大对劲。
小厨房里的午饭都好了,风昭然却还没有下朝。
在饭香与红豆香中,姜宛卿想起来了,上一世的这一天,风昭然被皇帝罚跪在勤政殿外,一直从早朝跪到天黑。
因为他建议户部先拔款给雍州,那里秋季刚遭过蝗灾,几乎颗粒无收,百姓嗷嗷待哺。
但庆王认为庆州地处黄河边,黄河不时泛滥,河堤至关重要。
和一贯的争执一样,结果是皇帝同意庆王的奏请。
此事到这里本来算是结束了,朝臣们已经准备商议下一件政务,这时候风昭然站出来,要求彻查庆州修堤的款项去向,以及历年修堤的回案。
河堤年年修缮,庆州收粮却是年年减产,田亩、户籍、人口,皆一年比一年少,单是去年庆州良田便报有八千六百八十九亩被淹,每年一百万两白银修堤,到底是修了何处?
皇兄的意思是说庆州的太守贪墨?庆王道,本王向来不偏私,若他真有不轨之举,本王第一个取他脑袋。但修堤乃是治河第一件大事,皇兄就算要治人,也得先把河治好再说吧?
这当然不是兄弟俩第一次在大殿上争论,但距离两人上一次争执已经过去数年之久,人们都认为风昭然已经接受了现实。
可这一次风昭然没有丝毫让步。
最后皇帝大怒:庆州乃是庆王治下,黄河一旦泛滥,便是举国成灾,到时候灾民流离失所,波及京城,太子你承担得起吗?!
上一世姜宛卿得知风昭然被罚之后焦心不已,花钱买通勤政殿的内侍才问出这样的详情。
她是女子,不能上外殿,只能在百官下朝之后,扮成内侍去给风昭然送水。
寒风呼啸,风昭然跪在冰冷的方砖上,一整日滴水未尽,双唇干裂。
殿下,喝点水吧她颤抖把水送到他唇边。
他只给她两个字:走开。
姜宛卿现在还记得他说这两个字的神情,眼睫低垂只看见面前的方砖,根本没有抬她一眼。
此时消息渐渐传到东宫,无论美人还是宫人皆交头接耳,悄悄议论。
听说了吗?
唉,真是惨
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鸡蛋偏要往石头上撞呢?
是啊,自己在陛下心里几斤几两,心里没点数吗?
算了,没挨板子,已经是陛下仁慈了
去让他们闭上嘴。姜宛卿慢条斯理熬着锅里的红豆汤,红豆已经开始糜烂,汤变得浓稠,嗡嗡响,吵人得很。
张嬷嬷出去发话了。
她这个太子妃虽然在皇宫不被人待见,但在东宫说话还是算话,大家各各噤声。
林嬷嬷低声道:娘娘,咱们去看看殿下吧?
姜宛卿淡淡道:那可是勤政殿,我怎么去?
那至少在前头迎一迎,也好让殿下知道娘娘担心他?那日娘娘落水,殿下可是想也没想就跳进去救娘娘呢。
姜宛卿本来想说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太子殿下心性坚韧,能忍人所不能忍,些许苦楚不在话下,他定然扛得过去。
但提到落水
风昭然上一世抗过去了,是因为无病无灾的,跪一日便跪一日,顶多是膝盖受点苦楚。
这一世他还发着高热,而这高热,跟她脱不了干系。
姜宛卿手里的勺子顿住,锅底再一次糊住了。
*
风昭然跪在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