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昭然像是随口问。
姜宛卿专心致志地挖着笋,头也没抬,顺嘴便答:没挖过,不过挖过春笋。
哦?什么时候挖的?在哪里挖的?
就在姜宛卿猛然回神,看向风昭然。
风昭然低眉垂目,只盯着手上的活,好像比她还要全神贯注,并不是要打听什么。
就在我小娘的庄子那边,附近有竹林,下人挖笋的时候,带我去玩过。
风昭然这才抬起眼,看了她一眼,脸上有微微的笑意:五妹妹小时候倒是挺快活的。
姜宛卿想说小时候的时间那么长,再无聊的童年也能找出几件有趣的事。
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因为风昭然的童年很可能真的一件也找不到。
孤小时候比不上五妹妹,不单没有上房揭过瓦,也没有挖过笋,更没有看人扎过扫帚、挖过荠菜。
好像知道姜宛卿在想什么,风昭然道,你知道孤小时候最喜欢做什么吗?
做什么?
读书。风昭然道,母后喜欢孤读书,所以孤读书的时候,那些人从不来打扰。
姜宛卿想,他说的那些人,可能是指身边的宫人,也可能是指那些总是嘲笑奚落他的其它皇子。
姜宛卿小时候很少入宫,当然,即便入宫,她也看不到东宫真正的模样,无论宫人还是皇子,在外人瞧来,前者恭顺,后者高贵,绝不会欺凌他人。
但姜宛卿很了解,从前那些欺负她的贵女们,哪一个走出去不是知书达礼、温柔可人?
我觉得那些人就是天生的坏胚,又或是装模做样当人太久了,骨子里就是个畜牲,好端端便要欺侮他人。
姜宛卿抬头道,殿下,等你回到京城,那些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风昭然问道:眼下到了如此境地,你还觉得孤能回去吗?
那是当然。
她可是亲眼看见他如何率领大军,挥师北上,包围京城,然后踏着父兄的鲜血,一步步走向最高的御座。
她的声音十分笃定,风昭然轻轻笑了,接着前面的话道:他们并不是好端端便要欺侮人,而是他们自惭形秽,生怕在某些人面前被衬出自己的无能与低劣,所以对那些比他们厉害的人,便格外嫉恨,能踩一脚便想踩上一脚,会让他们觉得安心痛快。
嫉恨?
姜宛卿觉得皇子们嫉恨风昭然是有理由的,他从小便熟读诗文,出类拔萃,若不是皇帝偏爱庆王,他便是世人眼中最出色的太子,最完美的储君。
但那些贵女嫉恨她什么?嫉恨她庶出?嫉恨她小娘出身低微??
风昭然仿佛能看穿她在想什么:嫉恨你美貌啊,五妹妹。
姜宛卿一愣,那会儿大家还都是黄毛丫头,有什么美貌不美貌?
没有人是突然变好看的,好看的多半从小就好看。
风昭然抬眼瞧她一眼,语气有几分悠然,五妹妹的身量自小就比旁人高挑,骨架也生得纤细,五官也比旁人明丽。在所有人都还是一群黄毛丫头的时候,五妹妹已经是一朵亭亭玉立的小芙渠了。
姜宛卿,殿下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模样?
五妹妹自小便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孤很难不记得。
姜宛卿手上的动作顿住了,她有一种被时光击中的感觉整个少女时代都想求得的一个答案,就在此时拐了一个弯,直接来到她的面前。
在那些节庆时刻的筵席上,她只能遥遥看他一眼,或是低眉顺眼地与他见个礼便擦肩而过,没有人知道她平静表面之下的疯狂心跳。
他看到她了吗?
他记得她吗?
他会觉得她好看吗?
难以遏止的暗自倾慕贯穿了她整个少女时代。
若是可以,真想把这个答案送给上一世的自己,她应该会很开心很幸福。
只是这一世她已经不需要了。
看到又怎样,记得又怎样,觉得她好看,又怎样?
到头还不是死路一条。
好了。姜宛卿一锄下去,把底下的笋座挖了出来,拎着锄头就去了下一处找笋。
风昭然看着土里shi润脆嫩的冬笋截面:
明明还有不少。
他难得有这样愿意和人聊天的时候,他不喜欢人,不特指谁,单纯就是指世上所有人。
人虚伪、贪婪、自私、狠毒就比如他自己和人比起来,野兽都可爱得多。
他还有些话想跟她说,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里没有人。
只有他和她。
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稍微好一点的人。
但姜宛卿已经走远了,她在一棵竹子后头蹲了下来,开始埋头挖。
从这里只看得后背影,她的腿比一般女子长,但蹲下来却是小小一只,像一只圆滚滚的兔子。
风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
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阳光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