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也爱到一个小馆子吃饭。付河看着,忽然说。
路西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那个店面狭窄,环境也有些简陋的馆子:好吃么?
对于这个问题,付河想了半天,但最后还是摇摇头,笑道:说不上来。应该不算好吃吧,倒是很便宜,米线和面都是五块钱一碗。份量很大,也很油,很咸,基本都是给干体力活的人吃的,油盐大点,吃完才有力气。我一般都是吃面,虽然这边的米线好吃,可是饿得太快了。
听到这,路西加才注意到对面的面馆进出的人,真的大多都是工人师傅的打扮。
付河没有刻意回忆过去,可是故地重游,熟悉的景物实在太容易倾覆层叠的记忆高塔。那些已经被封存了许久的画面冲重新浮现,付河仿佛又看到了小馆子里那张总是油乎乎都桌子,和头顶永远在啸叫的大风扇。而在这些看似已经快要成为静态的画面里,几帧带着声音的影像尤为显眼。
我记得那个小馆子里有台电视机,挂在天花板上,偶尔会放球赛,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放老板娘喜欢看的一些偶像剧。有一天我太累了,去那个馆子吃面的时候,我想,要不算了吧。
付河说着,侧了侧头。路西加看到他被夜风吹着的眼睛,里面沉静一片。她不自觉地朝他靠了靠,似想要走进他的回忆。
算了什么?她问。
付河笑了一声,有些自嘲的意味:债不还了,不管他了,我也跑掉,他爱怎么着怎么着但就好像老天在监视我,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我正好看了一眼电视机,里面一个男人朝一个正在哭的女人喊难道在你眼里,人犯了错就永远没有改正的机会吗?
嘴里的糖化了不少,付河将剩下的半块在舌头上倒了个地方,甘甜的滋味变得更加明显。他在这时想,或许这是个好的征兆,他心里的不安只是过往的噩梦在作祟。
路西加知道,付河是在害怕。他害怕那扇门之后有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害怕旧事重演。
沉默了一会儿,她上前抱住他,拍了拍了他的背。
别怕,或许没那么糟糕。
付河苦笑着看了她一眼,说:我希望他是真的改了。
他们终于再次回到门前,两声敲门声,随后便是应门声、脚步声。这一连串的声响像是解开答案前的最后铺垫,连路西加都觉得自己的手心一直在冒汗。
付敬才见到门外站着的人很是意外,他结巴了半天,才终于叫出了小河两个字。
路西加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付河。也是,或许只有从将孩子从小养大的父母,才会喜欢在名字面前加一个小字。她看到付敬才布满褶皱的眼眶在转红,心里慢慢舒了一口气。
他还是爱付河的。
震惊过后,付敬才才注意到路西加。他这次仍然结巴,但脸上是很明显的高兴:这,这是小河女朋友吧,快进来快进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这什么都没准备。
路西加跟在付河身后进了屋,环顾四周,发现比起德叔家,这个家里的摆设明显要简陋许多。很明显,主人并未曾用心布置。
许是因为许久未见,付敬才拘谨得很,他让着他们坐到沙发上,嘴里又不住念叨着要给他们去倒杯水。
付河的目光将客厅扫过一圈,最后落在付敬才弯着腰去开饮水机的背影上。
别麻烦了,我们坐一会儿,看看你没事就走。他说。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情况,路西加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亲父子相见的场景。
啊?别走啊,留下吃顿饭付敬才急忙转身挽留,但约是立刻想到自己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饭,又说,咱们出去吃一顿,你第一次带女朋友回来,我怎么也要请姑娘吃顿饭的。
付河没回话,付敬才便将这当成了默认。他急匆匆到电视柜上拿起手机,说要定馆子,翻了两页电话本后又想起水还没倒:哎呦,看我,一高兴什么都忘了,我先给你们倒水,喝茶还是白水?
他一直看着付河,付河的视线却没再往他那里去。路西加不想气氛太尴尬,主动说:白水就好了,谢谢叔叔。
好,等等啊,我去给你们洗个杯子。
付敬才说着就要往厨房走,一直坐在一旁的付河忽然起身,说:我来吧。
付河径自朝着角落里一个低矮的柜子走去,付敬才明显怔了怔,随后赶紧折回,追了几步:不用,小河,你坐着,杯子早就不放那了
他的话和脚步一样匆忙急促,只是再急的话也没能拦住付河的动作。付敬才的话音刚落,付河就已经蹲下身,将那个矮柜打开。
像是影片中突然插入了一个静音的慢放镜头,有那么一秒钟,周遭似乎安静到了极点,紧接着,便是一片巨响,像是一座山脉轰然坍塌,无数碎石滚落,击在地砖上。
是麻将。
路西加的呼吸一滞,放在腿上的手一下子收紧。因为付河背对着她,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看到他握着柜子扶手的手上,正在逐渐暴起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