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杨枝眺望萧索槐林,忽然想起关于槐林的故事,“……死人多?”
“没错,槐林深处,有不少无碑无墓的荒坟。”柳轶尘道:“早些年,不少落榜仕子会来此了断,后来这一片林子就有了个名号,叫加官晋爵林。”
“既是人寻死路的地方,怎么会起了这么个名字?”杨枝皱起眉。
“来世加官晋爵亦是加官晋爵。世人讲人死灯灭,口下积德,别的不留下,也要留个好彩头。”柳轶尘轻笑:“再者了,只有觉得此生无望的人才会轻生,早些死了来生换个开头重走一遭,保不准就加官晋爵了。他们选这片槐林了断,亦是怀着这份念想……你想必也听说过植槐的故事?”
“听过。”
柳轶尘透过车窗向槐林望去,天色已彻底黑了,那里幢幢黑影如列兵甲士,个个高大威猛,却是Yin兵:“……这里有一棵槐树,应当是方濂植的。”
杨枝微微一愕,但算起方濂高中的年岁,的确差不多。
“方濂年轻时生得十分俊美,据闻京中贵女为争他芳心,个个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原本十分冷淡,一个未允,可回了趟青州老家,返京时便上卓家提了亲。”
“回了趟青州老家?”杨枝纳罕:“那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态度大为改观?”不待他答,忽然想起什么:“方濂是青州济城人,那傅秋兰亦原籍济城,他们会不会有什么渊源?傅秋兰上方府到底是做什么去的?大人提到当年,这和当年方濂回青州后发生的事有关?”
顿一顿,续道:“傅秋兰先上蓬莱阁,后去方府,看着像是去寻事做,可一个能在金簪中藏信之人绝不可能如此心无城府,她去蓬莱阁似有目的,从她后来在方府的作为来看,挑中方府也不像是随意为之——否则且不说一个寻常小婢能否看得懂账本,就算看得懂,也不会理解这背后的利害关系,更不会借陈旺通过中空金簪传信。可要说傅秋兰本人与方濂先前就认识,也不大像。方濂高中之时傅秋兰还未出生,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她与方濂之间还有个第三人,这人将他二者联系在了一起。大人!”
“何事?”
“我想看看那傅秋兰的样子。”
“嗯?”
“从秾烟的描述看来,方濂仿佛并非好色之徒。与方夫人不和多年,也只有一个小妾,还以侍奉方老夫人为主,并无所出。就算偶去青楼,亦并不沉溺,怎会忽然看中一个丫鬟,以至方夫人嫉妒到不惜杀了她?属下猜,那傅秋兰若非极为貌美,就是有格外特别之处。”杨枝想起方卓氏的容貌,微顿了顿,那样张扬明艳的相貌都遭了方濂厌弃,傅秋兰究竟是何等美貌才能得他格外青睐。难道当真只是喜新厌旧?
“……因无别的特殊之处着手,属下想先看看相貌。”
柳轶尘淡淡扫她一眼,自袖中取出一卷画轴,丢到她跟前:“这是衙中画师画的,你看吧。”
杨枝和他说那话的意思不过是讨个准信,允许她带画师上方府找人画像,却没想到他早有准备,微微一愕,忍不住低头咕哝了一声“早准备了也不拿出来”,带着一点轻飘飘的埋怨,无伤大雅的,反如春日柳梢,在人心头轻轻一拨。
柳轶臣垂下眸子,眼睫微动,未再开口。
须臾,却听见她轻“啊”一声。
“怎么了?”
“这傅秋兰生得有点眼熟,可我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杨枝道:“大人有印象吗?”
傅秋兰的确是个美人,只是与她想象中的小家碧玉却有些不同,身上无端带着一丝清冷,分明是温柔明澈的双眸,眼底却仿佛有高山雪意,全不像穷困潦倒到要去方府谋生计的贫家少女。
柳轶尘觑都未觑那画像,低头牵牵衣袖:“没印象。这些女子在我眼中都差不多。”
装什么清高,白日还对着那谷君的腰看了半天!杨枝悄悄翻个白眼,一句腹诽在肚中翻了几个跟头,终究未能腾空而出。
“不过。”柳轶尘见她看的认真,补道:“方府与她同住的下人说,这傅秋兰似乎有个姐姐,有一回无意撞见她喃喃自语,说的是‘姐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去找你。我们一起离开这地方。’”
“离开这地方?”杨枝纳罕:“说的是京城?”
“大概是。”
“这么说,她在京城中还有亲眷?那她当初为何不去投奔那人?”杨枝问:“除了方府上下,她可曾与别人有过密切往来?”
柳轶尘摇了摇头:“傅秋兰深居简出,鲜少离开方府。不过……长得相似之人未必有亲缘关系,一声‘姐姐’叫的也未必是亲姐。”
杨枝“嗯”了一声,凝眉思索,神情认真而专注,眉心似笼着莹光。柳轶尘眸光落在那上面,又迅速移开,听见她喃喃自语:“死的人是不会杀人的,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人会杀人,还与已死之人有联系……对了大人,你还没回答我刚才关于陈旺的问题。”
“我没回答吗?”柳轶尘双眸微阖,倚在车壁上:“你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