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轶尘不给她伤怀的机会,继续问:“蓝良娣说,女人皆有嫉恨之心,你就不嫉恨太子妃吗?”
“大人说笑了。”韦婵淡淡一笑,声音像一个坐了十数年枯禅的老尼:“嫉恨是因为有希望,或者说曾经有过希望。像我这样的,从未有过希望,又谈何会嫉恨呢?”
“希望?”
“我听闻大人让人取了起居注来。”韦婵笑道,不自觉瞥了眼江令筹:“大人看看就明白了——殿下一年大概至多来我殿中三回,都是坐坐就走,我去嫉恨谁呢?就是嫉恨,也当是嫉恨蓝良娣,不是吗?”
韦婵走后,江令筹立刻转向杨枝:“你说她撒谎,为何?”
“赵嬷嬷说,殿下夫妇相处时,都将下人支的远远的。”杨枝道:“韦婵虽只是保林位份,但出入皆有人通报,又怎会无声无息听见殿下夫妇的交谈?”
江令筹不是蠢人,听完这话平静下来,一张脸却仍颇不好看,似凝着一层霜。
杨枝知道他满心在这个案子上,适时问:“大人先前认得韦保林?”
“认得。”江令筹道:“他爹是我爹部下,她以前在我家住过。”
“那时她性情如何?”
“她胆子很小,总缩在我阿姐身后。”江令筹道:“话不多,一见了生人便会脸红,有时与我说话还会结巴。但是很聪明,书画很好,因幼时长在边塞,骑射也不错。”
“小的听闻韦保林是个大美人?”
“唔……”江令筹想了想:“是生得不错,只是我那时还小,又朝夕相处,可能看得多了,并未觉出什么特别的来。现下回想,那时便很出挑了……”
“与太子妃相比呢?”
江令筹几乎是脱口道:“那她更好看……”忽然反应过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有些好奇。照说美人自幼叫人捧着,怎会性子反而唯唯诺诺?”杨枝道:“韦参将为何将她送入东宫?”
“听闻是我阿姐开的口。”江令筹道:“我阿姐与她自幼玩在一处,关系比别人更亲密些。许是东宫寂寞,我阿姐想找个人陪伴。”
说话间已到了饭点,下人送来饭菜。江令筹还有别事,命人将饭菜送到自己房中,自回了屋。
步至院中榕树下时,却听见身后急乱的脚步声追来。江令筹止步折身,看见杨枝,挑了挑眉:“怎么,舍不得本官?”
杨枝见他出语轻浮,恨不得啐他一口,思及要求他之事,却只是垂眉:“大人说笑了。”生怕他继续没个正形,连忙道:“我有一事要问大人。”
江令筹眯了眯眼:“对,你是说过要问我问题。说吧,想问什么?”
夜风乍起,榕树叶哗哗作响。鬓边发丝被扬起来,为少女灼灼的目光添了几分不知何起的、仿佛久远却又熟悉的温柔。
江令筹忍不住抱起手臂,眉头轻挑,无端有几分写意的风流。
杨枝问:“庆历元年春,江大人是不是去过大理寺甲牢,设法将一对母女转去了守备较为松懈的乙牢?”
江令筹不期然一怔,良久似才反应过来,皱起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那母亲亲族,家中人叫我来京城寻她。”杨枝早想好了理由。
“亲族?”江令筹眉心仍皱着,思索片刻,上下打量她一眼:“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受人之托。”
“受谁?”
杨枝皱眉间江令筹审视的目光投了过来,她立刻转了平静,听见他一字字道:“是先嘉安王,那母亲的丈夫,那女孩的父亲。”
杨枝始料未及,不由自主一震,未及掩饰自己的反应,便听见他继续道:“杨书吏想必听说过,我父亲原本只是北军一个小小的校尉。九岁那年,我们随英王入京,京中北营子弟瞧不上我爹,他们的孩子也瞧不上我,经常打我——有一回他们揍我,被嘉安王拦下。他告诉我,谁敢打你,你就打回去,你身为男儿,要护着家中姐妹,将来还要护城护国,不能软弱,更不能现出一点软弱,哪怕害怕,也要咬紧牙关。那时他时常去北军营中,我便像狗皮膏药一样跟着他,偷看他与人较量。后来被他发现,他非但未生气,还开始教我功夫。那时我爹忙着军务,从没时间管我,我功夫学得零零散散,不成体统,他便从马步开始教我打基础,那是我真正的开蒙。”
“再后来,他不知怎么,就被扣了个谋反的罪名。那时我爹因跟着今上,官升的很快,短短两年便成了大将军,北军上下从蔑视变成了仰我鼻息。我去牢中见他,想将他救出来。他却说不必,只拜托我将那对母女救出来。他说他对不起她们,可这些年过去,这三个字既无用又说不出口,希望我救出她们后送她们去江州的陈郡,那才是属于她们的地方。”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却在杨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阵风过,榕树叶子落在她额上,她也恍若未觉。
他口中的父亲与记忆里相去甚远,让她不觉有些恍惚。记忆中五岁前父亲几乎鲜少来她们的小院,开蒙后,倒是能在前院见到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