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忘了,同他有婚约的女子是个怎样身份的人。于是所有美好的设想都在金銮殿上自皇上震怒那一刻起, 戛然而止了。
像一个烧得通红的火盆突然被浇了桶冰水, “腾”的一下扑得他满面尘灰, 他的生命之火连火星子都没残存一个, 全都被浇灭了。
他一个半残的人,骄傲令他绝不可能再去找芦花的,他死也不会叫她看见这样鬼一样的半死不活的自己。
可惜他死都没办法做到。
母亲不愿放弃他,顿顿一碗百年人参汤强行给他灌下去。他每回奋力挣扎,力不从心,徒劳无功,只换得来人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大汗淋漓,像老狗一样喘着粗气,而参汤早已下肚,便就这么还吊着一口气在。
只一口气,连自绝的力气也使不上。
不过也没关系,他已日渐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他趴在车上的大半时间里都是昏昏沉沉的,他开始发低烧,意识模糊起来,他越来越频繁地见到芦花了,那个小时候流口水的芦花,上中学的不爱学习的她,上高中想要一鸣惊人突然开始发奋读书的她……盈盈地冲他笑,偷瞄他,猛地偷亲他……
常余庆一直跟着郁家人,他领着皇上的旨专门督办郁家嫡长子的婚事,几乎天天催促,简直拿出了逼良为娼的架势。
“上女方家提亲了没?是村姑吧?可别想糊弄咱家。”
“我瞧着令公子面如死灰,还不成亲的话,一命呜呼了,咱家若因此在皇上那里交不了差,你们郁家百来十口人可一个也别想跑!”
“趁着他尚有一口气在,赶紧把婚事办了,咱家还得赶着回去向皇上复命呢。跟你们讲哦,就是要死,他也得先将人给娶了!”
到了牛家村,常公公立刻下达了最后通牒:“两日之内必须婚娶!立刻吩咐下人布置新房,准备迎接新娘子入门。难道还真叫女方嫁给死人牌位啊?你们不在乎,咱家可嫌晦气得很!”
自郁齐书出事以来,郁泓因着官途毁于一旦,十几天了,他根本连看都没去看过儿子一眼。
冯慧茹深知丈夫在极度失意中,一边又心痛儿子,她夹在丈夫和儿子中间,身心俱疲,人瘦了很多,可仍强撑着主持这个家。
那常太监知道柿子专拣软的捏,日日给她施压。实在无法,冯慧茹唯有硬着头皮去找郁泓商量。
不成想,郁泓暴怒,“还商量什么?商量婚事怎么办?难不成还要我大张旗鼓地去邀请旧日同僚、四方乡绅都来吃我儿子的喜酒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郁泓的儿子娶了个村妇?你如此愚蠢,也配做当家主母?”
冯慧茹得了一顿狗血淋头的叱骂,内心既痛又恨,捂着嘴恸哭一场。
爹娘就在他的车轿外面争吵,浑浑噩噩中的郁齐书听得一清二楚。
自接了那样一道圣旨后他就再也没说过话,他像个死物一般苟延残喘着。
最后他听见母亲靠近他的车架轻轻喊了声“齐书”,母亲可能是在探他是否还活着。他竭力扯出个苦涩的笑,轻快地答应了一声。母亲便撩开车帘子钻进来,拉着他的手又把泪水淌了半日。
这个女人只怕把一生的泪水在几天之内都流尽了吧。
娶什么娶啊……就是皇女都他不想娶,又怎么会娶个村妇?可如果他还活着,他就会祸害一个无辜的女人。
他已经害了父亲,害了郁家,所以他请求母亲放他离开,“娘,别折腾了,让我走了干净。届时到了牛家村你就给我大办丧事,相信都那样了,应该没哪家人还愿意把姑娘嫁进来,那常余庆也就没办法了。他也许可以逼我强娶,但是他却不能逼人强嫁对不对?圣旨是给我下的。”
“可是,……”
可是不娶不行了啊,都到了牛家村,他竟然还活着。
他这一口气吊得可真是长。
连身上所受杖刑的伤都跟他作对,竟然有好转的迹象,似乎在结痂了,他感觉到绷带下的后股隐隐发痒,想挠。
金銮殿上的暴风骤雨已经过去了十多天,帷幔外面,郁家的风雨没有停歇。
得了教训,冯慧茹自不会对外人道自己儿子乃是奉旨限期娶村妇,对李进忠只说是找个姑娘给她病重的儿子冲喜,这样说于郁家而言会体面点。
想她儿子真是可怜啊,状元郎出身,长得又好,要不是忤逆了皇上,给打残了,成了废人,哪会给个低贱的女人糟蹋?
周保是京城人士,他对牛家村不熟悉,这件事情只能托付给李进忠去办。
她给的银子多,指望李进忠能尽量寻个长得好点的干净的女人来,庆幸没叫她失望。
“没缠足也没关系,她毕竟是乡下丫头,要干农活的,家里又有病重的父母要照顾,没办法讲究太多。”周保和张妈汇报完,冯慧茹如此添补道。
等了一阵,不见儿子有问题要问,冯慧茹叹着气挥退了二人。
等到张妈将房门关上,冯慧茹在床沿边坐下来,看着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的人,轻问道:“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