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不知,芦花听得稀奇得很,她的好奇心早已经大过了之前的害怕和对前景脚落不到实处的迷茫。坐进轿子里,内心隐隐还有些期待和激动,芦花一路上悄悄撩开轿帘子,透过缝隙往外偷看。
虽然来了这世界有十多天了,但是她睁眼就在洞房,此后一直被锁在房间里,都没见过这牛家村什么模样。
据刘桂香说,冲喜的婚礼仪式,一定要选在吉日的黄昏起更后才开始。
吉日不必多说了,封建社会迷信思想,但现代人也讲究,讨个吉利自我安慰,单说下起更。
所谓起更,也叫交更,古时候指的是夜间第一次打更,也即五更中的一更天。
而古人的一更天大约是晚上七点钟左右。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地平线,只在天尽头留了一绺敷了层黑色的靡丽的橙红晚霞,远山的凹凹里有灰白的浓雾升腾起来,像正在因为要换一场戏而落下帷幕的舞台。
郁家坐落在村东头,那里地势较高,独占一大片土地,不跟其他村民相邻。
随着轿子爬上坡,芦花回望,那些同潘家的院子一样坐在低洼处的牛家村村落,在夜色四合中已连绵成一大片黝黑的剪影,黄土墙和清灰瓦早模糊得看不清楚。一切都很静谧,牛家村好像陷入了沉睡,偶或见到几缕炊烟在暗黑的幕布上投下轻慢的舞姿,才会突然醒觉那里生活着几百户人家。
又一会儿,次第亮起如豆的灯火,晕黄的微光闪烁,隐约照出土屋的轮廓,然后狗吠、鸡鸣,还有归家的老牛哞哞低叫,以及孩童的嬉闹声和日暮而歇的大人呵斥呼唤,声响嘈嘈杂杂,零星传入她的耳朵。
仿佛死寂沉默的村庄,又于瞬间活过来了。
已是初秋,这个季节的黄昏,太阳一落坡,天很快就黑了。
如若不去想自己正处的境况,这一派由黄昏到黑夜的农村景象安宁祥和,看得人心醉神往。
天上没有星子,黑透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芦花坐在小轿里,轿中满目都是红色。眼瞅外面,两个轿夫也应景地着了半身红色短打,管家周保点亮了一盏纸糊的猩红色灯笼走在前面正为一行人照路。
随着天幕像是由淡转浓的墨汁泼过,入眼的艳红色也渐次变成了深红、暗红、黑红,最后彻底被浓郁黝黑的夜色吞没。
此时此刻,于夜色中再看见红色的东西,特别是在闪烁的烛火下,瘆人得慌。
有说法说,黄昏时候正是地府鬼门洞开之时,Yin鬼就要出来为祸人间了。
重病的人半只脚跨进Yin间,最易被鬼差和游魂野鬼掳走,怪道冲喜要选在这个时辰接新娘子入门。
喜神临门,诸邪回避。
但,真要辟邪驱鬼,也该找个阳气重的男人吧,怎么着也要比个娇弱Yin柔的女人强百倍啊。
芦花暗暗想。
不是一向说女人Yin气重吗?
轿子外面的几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芦花只听见轿夫愈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花轿发出来的嘎吱嘎吱声,十分有节奏和韵律。
那户人家好像一直走不到头,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赶路。芦花数度偷偷撩开轿帘子,红灯笼里的烛火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她只瞧到抬杠上扎的绸子和轿夫身上的衣服若隐若现的红,隐时浓黑如墨,现时颜色鲜艳,色泽如血。
渐觉毛骨悚然。
担惊受怕得快要晕厥时,她终于听到了一句天籁之音:“哎哟喂,你们可总算到了!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管家周保迎上去道:“一切还算顺利。”
“那好,快快进去吧,里面都催了好几次了!”
说罢,前头带路。
轿夫抬着小轿跟在后头,自角门乘夜入了高墙大宅。
总算有点活人气了,芦花暗松了口气,又要撩帘子偷看。
这时候,那被众人唤做“张妈”的老妇人欺近来。她瞥到了,慌忙放下帘子,就听见张妈隔着轿帘边走边对她低声说道:“不要出声,待会儿下轿后也不要乱走动,一切只听我的吩咐去做。”
芦花紧张,捂着乱跳的胸口“哦”了声,是作回应。
张妈听到,皱眉看向轿子,脸现不满,张口打算教点规矩给她。但见已经入院,前头也有了人语声传来,只好敛了愠色闭了口。
芦花毫无察觉,只专心偷摸听外面的动静。
小轿的嘎吱嘎吱声又急又促,显是一行人脚步加快,谁也没再说话。除此外,没一句欢声笑语,也没有宾客恭贺新喜,更无唢呐笙管吹奏出的喜乐之声,一路静悄悄的。
暗暗想,这家人怎么回事?这么静,哪里像是要办喜事的样子?
啊,不会是她那个还没跟她拜堂的夫君已经做鬼了吧?
这个诡异的念头就这么冒出她的脑海里。
那自己怎么办?会不会给退回到王婆子家?
一颗心便七上八下,正此时,芦花听到先前那门子低喊:“落轿!落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