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少昰大感冤枉,直起眼瞪她:“论事就论事,与我有什么相干?我自十三……成人起,从没宿过外边的床。年年宴待国宾,去的都是春江楼,只吃喝不留宿,席上的婢子哪个敢近我三步?都是上过菜就退至一边了。”
唐荼荼斜眼:“哼,道貌岸然,哼,男人。今儿舞姬们跳那飞天舞,你抬头瞅了两眼来着。”
晏少昰:“……?”
唐荼荼:“哼,道貌岸然,哼,男人。”
她眼珠不知怎能那么灵活,能斜到好一边去。
“晓晓。”晏少昰很是义正辞严地唤了她一声:“你再这样斜眼看我……”
“你就怎么?”唐荼荼斜着眼乜他。
晏少昰张开大掌,握皮球似的握住了她的后脑勺,扭到正前方,逼她看海上黄昏。
跟如来佛的五指山扣住了孙猴子似的,唐荼荼手脚并用都拉不开他的手,两人扑哧扑哧笑了会儿。
晏少昰在这笑中安了神,知道这坏东西成心作弄他,话又放缓了。
“我看不起白身做ji的,你说破天,我也看不起她们。”
“每十年案户比民,全国修一回黄册,上一回修黄册是九年前了,别省的数我记不清了,唯独京城的黄册,是太傅教我看的——彼时京城人口一百二十万,登记在册的ji女、象姑(小倌)竟三万有余,其中被抄家发配的官ji不过百,多数没入了钟鼓司和乐坊。”
“奴身的占了四千,一半是上头有个赌棍爹,赌债逼到头了,卖儿卖女进娼馆;一半是人牙子从天南海北拐来的童ji,一纸契书,断人半生,十年二十年攒够了赎身银,才能出得了窑窟。这些人是真的可怜。”
“剩下两万七,你猜猜都是什么人?”
唐荼荼:“……”
她不想猜。
可这个数字总会落下来。
“都是白身。无罪,无病,有手有脚,日日傍晚从ji院大门进,黎明自小门出,五日一休沐,领着工钱。这两万七千数,是知风尘而入风尘。”
“中原腹地,已经五十年没打过仗了,如今世道没那么多逼良为娼的事。你说ji女以色侍人‘可怜’,谁人不说自己可怜?满大街上但凡是个人,都能吐出一堆可怜事,但农民尚且挑粪、小商小贩低贱如尘,边地的士兵一有空闲的时候,便拿起块生铁刻字,烧红了往身上烙姓名,就怕哪一日被炮轰死,成一具无名尸——真说起来,天下这么多人,哪个讲不出几件可怜事?”
“可你看,能吃下苦的,总有办法从泥潭里挣出来,堂堂正正做个人。”他轻轻反问:“ji子呢?”
“当年,萧太师借着尊祖太后过寿,大张旗鼓地让北方六省各省推举出一百好妇,以‘为太后祝寿’的由头进京,开了一场声势浩荡的妇女联合大会。”
“次月颁厉法,一刀砍尽天下的娼门,伙同他人开窑者、豢养私娼者、印售《嫖经》者一律以重罪论处。官员嫖ji的撸官,士子嫖ji的革除功名,要青楼、ji院缩减门庭,夜里不许人声鼎沸,不许车马围巷,不许收容嫖客过夜;另有拐卖妇女作yIn、逼签奴契的,一律是死罪。”
“你可分得清娼优ji伶?”晏少昰问。
唐荼荼被“妇联大会”撞懵了,愣愣听着,半天组织出一句:“娼是卖身的?优,我不知道……ji是卖艺不卖身?伶,乐伶,好像是唱歌跳舞的?”
“差不离,优说的是戏子。这四样里边,最卑贱的就是卖身的娼,贩夫走卒给半吊铜钱就能过夜——此禁娼令一出,一刀斩尽了私窑和娼窝,青楼里也不许嫖宿了,你猜,那些地方清静了没有?”
唐荼荼指尖发冷。
二哥是懒人,要是结果好,他不会这样子反问。
七八年前的事了,晏少昰慢慢牵出那点记忆。
“那时尊祖太后岁数很大了,她老人家恩准的,朝廷内外莫敢不从。朝堂上支持此令的老臣也众多,因为老臣们都五六十岁了,娼ji只会祸祸他们家里的儿孙,便大力推行禁娼令。”
“法度天下,当先以京城立则,全城的衙门上下围堵,还急招了几百个媒官,等着给那些离了窑子没生计的娼ji说合亲事,势必要给这一行当刮骨疗毒,从大肆张扬的明娼改回民间夫妻床笫的私事。”
二殿下话锋一转,唐荼荼心又往下跌了一重。
“一时间,满城yIn风大炽。”
“从良的ji没几个,圃田泽、平康坊几百家青楼ji馆门庭冷清,但富贵人家又兴起了携ji出游和郊外野合之风,贫寒人家没车没马,出游不起,便使得京城六百一十条巷,每条巷子里都藏着yIn窝,一逢风紧,嫖客ji女满城窜逃,牢房里满得再塞不进人。”
“卷宗呈上去,祖太后叹了叹,说了句‘盛世重yIn风’,那以后,再不过问娼ji事了。”
盛世重yIn风。
浩浩荡荡一场妇联大会,群策群力,以为会牵出一场全国大变革,竟以这五个字潦草收了场。
晏少昰道:“唯一的幸事,是整顿了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