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刺一剑,他解脱释然,又痛苦失悔。
以至于到了最后,连自己是不是后悔,有没有做对也不清楚。
四年。
一千四百多个日夜,直至如今,又快是五年。
他们重逢于孟春,草长莺飞之时。可再也没有一如当年。
没有年少时情浓,也没有刀剑相向般陌生。
然则,时光纵去,便再也不会从头来过——他和谢紫殷之间,已由当年的九剑划出道道天堑。
他自作了主张,自以为是,他无力挣脱皇权的束缚,他为之失去。
于是谢紫殷便让他能掌控权柄,从帝王的兵器,变作真正的一个人。
而人活在世上,即是不断的得到与失去。
如果……
如果从最开始他只是帝王的利刃,所向披靡的一把刀,不曾真切动过情,爱过什么人。
那动摇一族的杀意亦不能影响他毫分。
只可惜人世间的如果太多,却不能证明什么。
盛京开始没日没夜地下雪。
雪落在瓦片上,陷进石板中,结在窗棂间生出霜白,也开始让霍皖衣觉得很冷。
他去求见过叶征。
他未曾弹劾谢紫殷,只是为自己伸冤明辨,奏折里的字字句句,没有一字说过谢紫殷的不是——他甚至刻意没有提到谢紫殷,唯恐被旁人设计。
但是传下来的圣旨如此严厉——若是出于谢紫殷的想法,因着他的刻意包庇,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得他拜见的帝王神色沉沉,容颜满是不悦。
“这件事不许再说。”叶征道,“君无戏言。”
短短四个字便将这桩事做了决断。
霍皖衣未曾想到会是这般。
他记得那时难得没有下雪,可整个皇宫,都十分冰寒。
叶征同他说:“你只需顾好你自己的事情。”
天光正亮。
“今日霍相大人又来了。”解愁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窗前的帘帐收起,让天光映照进屋。
谢紫殷懒懒靠坐在桌前,斟了杯清茶道:“他接任丞相之位,就这般清闲,无事可做么?”
“是不清闲的,”解愁察言观色,多说了句话,“但是总要见一见公子。”
谢紫殷笑了起来:“见我这个将死之人?解愁,你怎么开始为他说好话了。”
“奴婢不会揣测公子心意,但公子也不能阻止奴婢说实话。”
“所以你认为我应该见他?”
“若是公子想要一刀两断,便要当断则断。若是公子不愿意,那迟迟不见,只会磋磨去他人真心。”
谢紫殷饮了口茶:“哪里来的真心?”
解愁道:“不管是谁的真心,公子今日不见,也总有一日要见。”
“从前在相府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多话。”谢紫殷道。
“因而当初奴婢心中藏着秘密,谁也不能说,但现在奴婢不再需要隐瞒什么,自然无事一身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罢了。”谢紫殷放下茶杯道,“我可以见他。”
——这还是很像以前。
霍皖衣想要见到他,总要费很多时间,想借口,找办法,否则难以遇见。
霍相大人分明权倾朝野,想要见一个人,却还需要得人通传,得他允肯。
世间怎会有这般道理。
偏生他们习以为常,好似这般才是最合理。
霍皖衣走进屋时,肩头的雪色很深,他避开解愁伸来的双手,自己解下披风抖去雪花,几步走到谢紫殷身前,细细看他的神色。
“你见我是想说什么?”谢紫殷不闪不避地迎着他的打量,问话的语气亦很随意。
霍皖衣道:“我只是想看一看你。”
谢紫殷道:“那你现在看过了。”
“……是,我看过了,”他坐到谢紫殷身旁,目光还凝在那道身影上,“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如果没人为你翻案,你是否真的就要因此被赐死?”他问。
谢紫殷道:“陛下已经下了旨意,这便无可转圜。”
“可我没有弹劾你,所谓的罪责与你没有任何关系。”霍皖衣道。
“有或没有并不重要,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一心求死的人还想要什么清白。”
谢紫殷话语里的漫不经心太甚。
他心头隐痛,有那么片刻,喉中似隐隐泛起血腥味。
“……对不起。”他轻若无声。
谢紫殷偏头看向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三个字?”
“我错了。”霍皖衣垂着眼帘。这段时日他思索过许多次当年的事情,最终意识到,他确然选择了最让人痛苦的一个方式。
“我不该自以为那是为你好。”霍皖衣说,“我应该让你自己做决定。”
无论最后谢紫殷会不会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