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哪怕之前看过再多的资料和猜测,理论毕竟还是理论。褚西岭看着四周人群狰狞而毫无人性的面孔,灵魂深处第一次发出这样的疑问——
他生活的世界,真的是真实的吗?
如果是真实的,为什么人们会变成这副模样?现在这炼狱一般的场景,就是人类的未来吗?
他松开细沙,擦了擦指尖沾染的鲜血,最后望了那群人一眼,忽而向后纵身一跃,一头扎进悬崖下深涌的浪花里。
在水面上漂浮了不知多久,前方五十多米处露出山脊黑色的岩石,岩石上钉着手臂粗的钉子,连着锁链。
正是当年李妮妮坠落飞机,在海里漂浮到岸边时,第一眼看见的码头。
海面上的雾气渐渐消散,褚西岭的视线清晰起来。
码头锁链的另一端,连着一艘木船。
船只只有救生艇大小,一端连着锁链,被拴在钉子上,正随着海水起伏飘荡。
李妮妮穿着达摩末罗的纱丽,手中古怪地拿着一把粗糙的匕首。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雾气中转过头。
光从堆叠的云层罅隙间照射下来,远处连绵雪山的尖顶闪烁着钻石一样细碎的光。
李妮妮抬起眼。
“你终于来了。”
阳光穿透她身上轻薄的纱裙。
她坐在船上,与他对视。
褚西岭望着这个让他数千次从噩梦中惊醒,却始终无法紧握住的身影,只觉得胸腔中什么重重坠落,将他的胸膛砸出鲜血,又有什么轻飘飘地飘起,让他如堕云中。
无数言语涌上舌尖,又被他悉数压下。褚西岭闭了闭眼,手臂上肌rou绷紧,最后问出的却是:“你是谁?”
“李妮妮。”她说:“真正的李妮妮。”
褚西岭:“这里是哪里?”
“达摩末罗。”她说:“真正的达摩末罗。”
褚西岭:“达摩末罗在南亚次大陆,而这里在印度洋北岸,你告诉我这里是达摩末罗?”
“那仅仅只是你们三维生物的时空观。时空的法则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在纳菲力姆人眼里,时空就像一张有弹力的纸,可以拉长、可以折叠,可以重合。”
她拉起身上的纱丽,捏住纱丽两段的珍珠,将它们合并在一起。
“达玛岛和达摩末罗就像一块布料两头的两颗珍珠,因为我折叠了布料,所以它们成了一个地方。”
“那时间呢,1962年的达摩末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些人现在又会出现在此刻的达摩末罗?”
“你还是没有理解‘时空可以重合’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啊。”
李妮妮松开手里的裙摆。
“达摩末罗的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一年,都被折叠重合在了1962年,达摩末罗人被困在这段时空里,重复经历死亡降临的瞬间。”
她看了褚西岭一眼:“还不明白吗?根本没有‘1962年的达摩末罗’这种说法,因为达摩末罗的每一年,都是1962年。”
褚西岭没有说话。
他们一个坐在船上,一个浮在水中,李妮妮单腿曲卧在船舷上,乌发散漫地垂落在身侧,浪花一阵一阵地拍碎她的倒影。
这一刻,或许是预知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又或许是“她”早已设定好的程序。就在浪花拍碎她倒影的这一瞬间,记忆犹如碎开的水面重新聚拢,波涛滚滚流开,又滚滚地重聚,忽然就冲开了他的每一根神经连接。
他像瞎子在临死前睁开了他的眼,忽然就想起了一切,想起了他存在的意义。
远处浪花拍击悬崖的声音,像震怒的雷霆,又像深重的叹息。褚西岭眼底浮起冷意:“你在这里等了我多久?”
“在我等你的过程里,达摩末罗已经覆灭了2328次。”李妮妮再次朝他走了一步,鞋尖抵着他的鞋尖:“但没有关系,在我的时间维度里,这只是眨眼的一瞬间,就像人类历史在宇宙的维度里,也不过是短暂的一秒而已。”
褚西岭:“李妮妮知道你的存在吗?”
李妮妮:“她不能知道。”
褚西岭:“为什么?”
李妮妮:“只有真正失去这一段记忆,李妮妮的行为才能瞒过达玛太子。”
褚西岭:“世界上到底有几个李妮妮?”
李妮妮:“一个。”
褚西岭:“那你又是什么?”
“你们人类对于个体划分的方式是完全错误的,你们总是喜欢用自我意识来区分你我,但自我意识并不存在。”
李妮妮说:“你的手遵循你的意志,你的脚也遵循你的意志,它们都有完整的一套dna,只要给够生长因子,它们都能长成一个完整的你。那我是否可以说,世界上有五个你?”
褚西岭:“真是荒谬。”
“荒不荒谬,并不重要。”
李妮妮踮起脚,伸手抚了抚他的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