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隐前方突然多出密密麻麻数十人头,潜伏在道路两侧像猎食的夜行动物。车队的商人由顶级高手伪装而成,领头者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缓缓慢下马步。五岁的幼女哭声在山野间震天回响,曲甲第也拿妹妹无法。陈秀正与簪儿靠在一处,互相寻个慰藉,就见马车帘被掀开,颐殊火急火燎地进来:“婶娘,你跟外人说了?”否则怎么会这么快找到她们。陈秀惊慌不已,“你说要走,我想着是大事,就跟亲戚们提个醒叫他们也走。就是你外姑表弟那些,虽跟你没有血缘也不能害了他们……”不住抹泪。颐殊怔住。若他们沾上危险,只能是因与她有着联系。覃隐站在马车外,打起半边帘子,狭窄车厢装不下那么多人。他扯扯她的袖子,“先回来吧。”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皇宫中的侍卫,抑或阉党带头。方才他借着火把的光看清几人的衣服粗布麻篦,还有线头和裂开的破洞,判断出应是饥荒出来劫道抢粮食的流民。可惜这不是一支真的商队,车上也并无粮食通货。英妹策马到刘大哥身旁,刘大哥又招来其他人,商量解困之法。过后,刘大哥朝那边喊话,“车上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不要伤人。”流民一哄而起,争先恐后,掀棚子的掀棚子,攀车顶的攀车顶,有人擦过颐殊时撞到她,直把她撞得向后趔趄。覃隐托着她的背将她按在怀中,人流中提供暂时的庇护。“朝廷要召集所有官员开改良田推行方案的具体执行事宜会议。”他突然开口。颐殊抬起头,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异,“什么?”少顷她反应过来,“什么时间?在哪儿?”“后天,辰时三刻,议政殿。”又有人撞到她的肩,覃隐将她搂得再紧一些。人群越走越散,已经没有东西可抢了。有人兴致索然地翻着箱子,有人拿到馒头咸菜蹲在路边大快朵颐。有人拿着刚找到的玉佩,跟同伴介绍这可是好东西。找到玉佩的那人是这群农户里有些见识的,他拿着玉佩环视一圈,腆着脸到覃隐面前交还玉佩,递给他之前还用袖子小心擦了擦,“我猜这块玉是大人您的。”那枚玉佩正面刻着“隐”字,背面却刻的是“尹”。那老者继续谄媚道:“想必大人就是尹府二公子,皇帝身边的执笔大臣,大名鼎鼎的翡玉公子。”颐殊站在他的身侧,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乡亲们饿得太久,饱一顿饥一顿的,见到食物就两眼放光,让覃大人看笑话了。”覃隐不动声色地取回玉佩,“朝廷正在商议接济难民的方策,不日之后就会有赈灾款拨下,到时就可去衙门施粥处取食,还会有安置的地方,你们就不必风餐露宿,以劫道为生。”“不不不不不可不敢这么说,我们不是来造反的。”覃隐听说了这地方县官出了个“硬茬”,是个刺头。一个贫农出身,靠学识渊博,做了七品小官的布衣,冒死揭发上级官员贪墨。蒲州刺史安上罪名要将此人杀头,百姓都不干了,带着人告到玦城来,为其申冤。说完,老者叹惋:“他是个好人。他为东埠县百姓做了那么多事,就这么冤死,没有人良心过得去。圣上大抵不清楚山沟沟里边的事,就是那几个贪官,还有jian臣!”说到最后两个字,颐殊看了他一眼。覃隐像是毫无觉察,笑着道:“出现这样的人物,是百姓之幸,国家之幸,说明大璩的国运还未尽。”陈秀跟簪儿带着孩子在客栈住下,因为粮食被抢光,其余人到玦城采买。颐殊随他回去,但一直靠在他肩上浅眠。到元逸府邸,覃隐动动手臂唤醒她,“到了。”颐殊下马车,径直去了寝房。但她在书案旁坐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暗道的门被敲响。临别时,她挽着他的手欲言又止,他应当是明白的。也可能是明白故意装不明白。颐殊等得心烦意躁,起身拎上提灯,从暗道过去。覃府内,他的卧房没有人,前院倒是灯火明亮。颐殊披着鹤氅,挑着灯,慢慢走着。大堂正北方位左右两个通门,连着后院走廊,之间一道影壁,绕过影壁就是他与客人谈事的地方。颐殊站在影壁后听了一阵,来的人竟是琯学宫下任主事,朱委闰。他曾当众指认他抄袭,在朝臣面前让他下不来台,如今也能好好坐在一块。“我听说,那天夜里你到元逸府邸,劝说她杀掉崔驭,以免为圣上招致祸患。第二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魏秉眼皮子底下,除掉了崔驭。”“朱大人想做什么,但说无妨。”“我想她的名字从琯学宫的名册里去掉。”朱委闰气定神闲,“琯学宫延续百年,可不能让她坏了根基。”“这……恐怕很难,连太后也承认的事情。”“你翡玉公子是认情的人吗——为何陈玞一死,你就不提她了?”朱委闰看着他道。那边许久听不见回答,不多时复又响起倒水的声音。“到时,分你一成。”朱委闰拨开茶碗盖。送走朱委闰,覃府两扇大门缓缓合拢。覃隐折身走向后廊,却在走廊尽头见到等在那里的颐殊。她挑着灯,身上披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鹤氅,烛火的光亮都比她眼中的光芒更甚。“你为什么答应他?”她问。她苍白如新雪,又薄得像纸。“说了不代表会做,做了又不是按照说的做。”他面不改色,微微偏头看她。虽然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是……颐殊的宫灯掉在地上,覃隐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恰恰揽住她。他跽跪在地上,搂她在怀中。离得近了,才听清他口中念的别生病别生病别生病……“琯学宫,好个琯学宫。”她仰颌靠在他的肩上,月亮在她眼中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