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调整好语调,“你虽不便再同我见面,答应我的事还是要做的吧,郑颂年这几日的行踪呢?他没有入宫来吗?”
“没有。”
季世子今夜异常的坦诚,“他被人打了,这几日都出不了府。”
郁棠:“嗯……嗯?!”
凄恻的气氛就此淡去,郁棠满面骇然地扬起眼眸。
“被人打了?谁打的?你打的?”
“没错,我打的。”
季世子理直气壮地与她对视,“我前日跟了他一路,本想告诫他将那些荒唐的心思收一收,好好珍惜你的心意。可谁知他离开府邸不过一刻,转头便去了ji馆。如此轻浮又纵情酒色,我打他难道不应该吗?”
郁棠着急起来,“你这人,哎呀!你打他哪里了?打的重不重啊?”
若是将郑颂年打得缺了胳膊断了腿,使得郁肃璋换个人来传递手翰,那她可就只能日夜蹲守在武英殿前的草丛里等机会了。
“你这么担心做什么?”
季路元沉了沉脸,目光在郁棠微颦的眉眼间流连一圈,即刻愈深地皱起自己的眉头。
“我不过在他脸上揍了几拳,是他自己觉得丢人,所以才不愿出门。况且以郑颂年的貌相资质,伤了脸也算是变相地为他遮了丑,如此看来,他反倒还应当感谢我。”
“……”
郁棠目光炯炯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
季世子毫不心虚地回望过去,顶着一张谪仙般光风霁月的君子之貌,行着极尽龌龊恶语中伤的小人之举。
他自顾自地讽刺了郑颂年好一会儿,待到心头那点不爽的醋意完全消散下去,这才敛敛神色,复又恢复正经道:
“但无论如何,千秋盛宴就在眼前,届时哪怕郑颂年再不愿出府,也必定会跟随郑尚书一同入宫来。”
季世子说到做到,翌日便向上递了告假的折子,只说自己感染风寒体虚无力,待在府中静养,再没出过门。
转眼又过半旬,六月二十堪堪一到,宫中便传了旨意,请各宫主子两日之后赴交泰殿,齐庆千秋盛会,共贺皇后生辰。
郁棠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因此在这种场合里从来都是极尽所能的戢影隐迹,她准备了一份得当的贺礼,呈给辛氏后便自觉坐到了角落的位置。
借着此番庆典,各宫娘娘的族中女眷以及朝中重臣的千金闺秀们也都一并应邀入了宫,一众贵女一同向皇后行过大礼,之后便四散开来,顺着心意各择去处。
郁璟仪是正儿八经的金枝玉叶,彼时正被几位与她母家相交甚好的名门闺秀们围在正中说话,郁棠远远地给她比了个手势,趁人不察,快步出了交泰殿。
眼下不过巳时二刻,众大臣要等到下四刻时才会陆续进宫,郁棠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状似不经意地在武英殿外绕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后又向后宫的方向走了去。
她并未直接回栖雀阁,而是带着栗桃与泽兰再次去了御花园的落霞湖,乘一艘同样的梭子船,登上了正中央的湖心亭。
这处是个好地方,坐东朝西,前纳紫气后观余晖,黄昏可赏日落,白日里也有灿烂暖融的熹光。郁棠靠坐了栏凳上,难得悠闲地半阖双眼,放肆地受享起这明朗日光来。
季路元从前常常会带她来这里,他知她一向喜欢强烈鲜明的东西,不管是晴空万里的烈烈夏日还是雪窖冰天的冽冽隆冬,口味酸涩的梅子抑或辛辣刺喉的烈酒,万事万物,只要能让她感到任达不拘,那便顶合她的心意。
可惜他离开不久,她便毫无选择地住进了长年晦暗的栖雀阁。自此之后,又沉又重的檐瓦压得她动弹不得,一言一行都要敬小慎微,就连哭与笑都得收敛着来……
白羽灰肚的小雀啾喳喳跃下枝头,将平静的湖面点出一片荡漾的涟漪,水波摇碎了满湖的艳阳,明晃晃地洒下一片璀璨日光。
郁棠勾了勾唇,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摸了摸袖子里那盛着混合过流萤粉末墨汁的小竹筒。
随着林妃的胎像逐渐稳固,立储之事旧话重提,朝臣聚讼纷纭,不论是郁肃璋或是郁肃琰都一具生了躁动之意。
泽兰又从商言铮那处得来了消息,说原本巡守郊庙的侍卫几日前突然毫无缘由地换了一拨,且个个都是之前未曾见过的生面孔。
郁棠徐徐睁开双眼,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住地扩大。
她知道郁肃璋要开始动手了。
倘使今日行事顺利,她就要得到自由了。
铺谋定计完成的那一日,她通宵熬了个大夜,亲手誊抄了数遍《四海方舆志》。那上面说,西南的气候较之京城要热上不少,雨水也多,孔嬷嬷最是不喜雨天,可她却在誊写过第一遍时便有了打算。
届时她一定要趁着雨势,在无人的旷野里痛痛快快地跑上一次马,她要一鼓作气地冲破那连绵的雨幕,再喝上一壶最烈的烧刀子,开怀地,恣意地,毫无顾虑地醉上一场。
“公主今日怎的如此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