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寇莫追。”
听着身后传来的鸣金声,望着半里开外,那些退入山林中的巴人,黑夫纵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让草草武装起来,随他出城击敌的夷道青壮们停下了脚步。
倒不是他们不想追,而是压根追不上。谁能想到,这些巴人赤着双脚,却疾步如飞,比脚踩鞋履的秦人跑的还快,城内车马不多,也无法组织骑从去前方滋扰拦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部分人逃走。
而且巴人打小就在山林中生活,熟悉地形,在沟壑灌木间穿行如履平地,一旦心贪追入,恐怕会反遭伏击,反而不美。
回头看看追出来的路上,那些因为撤退不及,被杀死的百余具巴人尸体,还有夷道城下两百余尸骸,也勉强算场完胜吧,这两天的守城之战中,军民的伤亡也不过百余。
黑夫让夷道的百将,县吏们组织青壮收拾战场,他则打马往城池方向赶去,那些郡守派来的援军,这时候才刚刚抵达城下呢。他们忙着来驰援,也顾不得隐匿行踪,在大江上展开的帆影,敌我皆可窥见,巴人三次攻城都未能得逞,又是几个部落联合起来的,顿时士气消散,撤的飞快……
待黑夫来到跟前,那个穿着甲胄的援军军吏也亲自打马而出,朝他拱手道:“黑夫……不,现在应该叫左兵曹史了,不曾想能在此处相会!”
“程县尉!”
黑夫一瞧也乐了,这不就是攻楚之战时,曾经做过自己一段时间上司的程无忧么?他在回来后才知道,项城大败时,程无忧侥幸未死,带着残兵跟随蒙恬撤离,因为后来抵御楚军进攻时立了点小功,所以爵位未削,还被调去秭归做了县尉。
在碰面后,程无忧望着伤痕累累的夷道城垣,以及不远处被焚毁后还冒着些许残烟的里闾村落,恨恨地说道:”不曾想,我才离开夷道半载,蛮夷竟敢如此嚣张!“
没记错的话,程无忧就是夷道人,见到家乡被破坏成这样,自然会气愤难平。
这时候,另一个将吏也过来与黑夫相见了,正是夷陵县尉,名为凌夔。
黑夫粗略数了数他们带来的人马,却见有人数近千。
“也只是夷陵和秭归两县的兵力。”
程无忧告诉黑夫,四天前,郡守在派黑夫先来夷道的同时,也派人向邻近各县调兵。
“本来是打算以四县之兵,一举平定夷道叛乱的,谁料潺陵那边又来告急,说楚军以近万人围攻潺陵!于是便让江陵及枝江等县所征兵卒改往潺陵。”
“近万人!?”黑夫大惊,这人数,怕是整个楚国的江南长沙全部兵力都出动了,同时他也明白了,为何楚人要鼓动夷道巴人反叛,看来这边并非主攻方向,潺陵,那才是楚人真正想夺取的地方。
潺陵便是后世的湖北公安县,北临长江,南通湘江,东接汉江,西通川蜀。荆楚地区最重要的三条水路把公安县夹在中间,可以直通七省,所以在后世,武汉是“九省通衢”,公安是“七省孔道”。
如今也差不多,潺陵被视为江陵的门户,一旦潺陵失守,楚人将与江陵隔江相望,其船队可以沿着油江入大江,一直开到黑夫他们上巳节沐浴的水域边,让郡城随时处于其威胁之下。
“那样的话,南郡的兵卒怕是没法派往淮北了,日常的备战生产也会大受影响。”黑夫如此想着,届时,恐怕连夷道也得放弃。
不过那并不是他们现在要关心的事,眼下虽然夷道之围解除了,巴人部落亦出现了矛盾,各自散去,但只要带头起事的樊禽一日未死,巴人君长们仍受楚人挑拨,这场叛乱便仍未结束。
……
砍完人头回到城池中后,黑夫作为手持郡守虎符的左兵曹史,毫无疑问作为指挥官,程无忧、凌夔都要受其节制,这让程无忧心中感觉有点怪怪的,一年前还在自己麾下的小百将,如今怎么就位列自己之右了呢?
当黑夫问接下来的平蛮之策时,程无忧先未回答,反倒是夷陵县尉凌夔急促地道:“巴人杀县长、县尉,焚毁了不少里闾,绝不可宽恕!既然夷道蛮夷叛服无常,不如乘此机会,扫其巢xue,将其彻底驱逐!永绝后患!“
他在夷陵县做官时,面对当地少数巴人叛乱,就是这么干的,而且那样做的话,更容易混到功劳。
结果这句话立刻引来了本地人程无忧的强烈反对:”凌县尉,夷道和夷陵虽只是一江相隔,但情况大为不同。夷陵经过楚国经营数百年,多为编户齐民,乡、里秩序井然,山间少数蛮夷反抗,直接剿灭就行了。“
“夷道则不同,编户齐民不过数百户,可巴人部众却有一两万之多。且不说以吾等这点人手能否一举将其剿灭,就算将巴人临时驱逐了,彼辈视夷水为神水,视武落钟离山为神山,势必谋求重新夺回此地,那样的话,夷道就永无宁日了!甚至会引发秭归、巫县、巴郡等地的巴人不满!这是在将其往楚国那边推啊!”
“按程县尉的意思,当抚不当剿?县长、县尉,还有数百人死伤就这么算了?”凌夔被当场反驳,有些挂不住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