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淮南西曲阳郊外野地里,数百楚卒狼狈的蹲在地上,他们的武器、甲胄早就被收走了,此刻已成手无寸刃的俘虏。
陈婴也蹲在人群中,心中叫苦不迭。
大概在半个月前,楚国令尹昌平君派人到了东阳县,要求县尹将县中仅剩的男子组织起来,前往都城寿春“勤王”。
今年刚好三十五岁的东阳县小吏陈婴也在征召之列,他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是个有智慧的人,临走时倚门嘱咐他道:
“我儿,你曾与我说,上柱国率兵与秦军作战,如今汝等却不去淮北增援而要到寿春勤王,看来上柱国肯定是败了。以上柱国的才干,带着那么多兵卒也难敌秦国,更何况汝等?这一路去,若是遇到事情不妙,记得保命要紧,我听说楚王连自己亲弟都杀,还污蔑先王不是其父亲生,这样的王,不值得为他送命……”
陈婴很听母亲话,便满口应下。
县尹带着东阳兵千人,一路往西走来,不断与淮南各地勤王的人汇拢,得四五千人。陈婴发现他们里面,多有老弱孩童,因为丁壮大多去了淮北,如今生死不知。
这一路上,陈婴也没少听人议论淮北的战事,有人说项燕战败自杀了,又有人说他逃了出来,眼下的勤王之师就是其组织的。
但大伙都有些人心惶惶,项燕所率Jing锐都败了,他们这些疏于训练的庶民,去了能管什么用呢?
当抵达距离寿春百余里的西曲阳时,他们遭到了突然袭击!
陈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支秦军从路侧林子里杀出,将前行的队伍截为两段。按照县尹的说法,秦军主力不是在饮马淮水,准备进攻寿春么?为何竟在淮南腹地遇上了……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东拼西凑的勤王之师很快就被击溃了,东阳县尹连同几名军吏邯的交谈,抬起头看了这被押来的楚人一眼,却见他胡须老长,怕有三十多了,再一问,却只是个小什长……
“小人在东阳县做一个小吏,混个温饱而已,此番随县尹出来,因军吏尽数战死,所剩的人里,以我年纪较长,便被他们推出来回答将军问话。”陈婴老实回答。
“东阳在哪?”
黑夫让季婴摊开地图,找到了位置,原来是在邗沟以西,后世安徽江苏交界的地方。
“东阳小县,距寿春共五百二十里,要走半个月。”陈婴怕秦吏生疑,立刻补充道。
黑夫抬起眼:“你去过寿春?”
“年少时去游历过两次。”
能出门游历,说明此人家里条件还不错。
黑夫颔首,又问:“除了汝等外,可还知其他前往寿春的楚师是从何处出发的?”
陈婴把自己在路上遇到的那几支队伍都报了上来,再往细问,他就不知道了。
黑夫知道此人地位低微,问不出什么来,一挥手便要让季婴将其带下去,不曾想,陈婴却求生欲极强,猛地顿首道:“吾等只是寻常的楚地百姓,听县尹之命行事,并非一心与秦作对,还望将军留吾等一命!”
一旁的章邯却道:“若是纵之,谁知道汝等还会不会反复!”
“绝不会,吾等将回到东阳,将所见所闻告知东阳父老。”
陈婴道:“眼下楚败秦胜,楚国社稷灭亡,土地也将成为秦之郡县,放了吾等,秦王将多出数百编户,若杀之,则东阳家家皆丧父兄儿孙,必与秦死战不降,故不怕有益,杀之有害!”
“在秦军里,首级可是算功劳的。”黑夫笑眯眯地看着陈婴的脑袋。
陈婴忍住恐惧,垂首道:“我听说项燕数十万人尽没,将军在淮北难道还没砍够?亦或是以为,吾等的首级,要比寿春城里王公封君的更值钱?”
黑夫哑然失笑:“你虽只是个小县吏,小什长,倒是看得清时势啊,为了救自己和乡党的性命,什么都敢说。”
他思索片刻后道:“吾等也并非嗜杀之人,这样,你既然去过寿春,便先留在我军中做向导吧,我放你的乡党们离开。但若他们今后还与秦作对,亦或是顽抗不降……”
黑夫和蔼地笑道:“我便杀了你!”
……
等陈婴离开后,章邯赞道:“不曾想一个小小县吏,也有这般见识和胆量。”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百户之乡,必有智者。”
黑夫道:“不过在蕲南决战后,王老将军也让各军下达禁令,不许杀俘了,或也是为夺取楚地后,派官吏治理做准备罢……”
距离那场大战已过去快一个月了,王翦先花了数日时间,攻克了楚国左司马昭华据守的蕲城。又让各部追剿残敌,砍下的首级,足够军官们达到“盈论”的标准,于是由军官组织的有组织杀俘活动便销声匿迹了,至多是没分到功劳的兵卒因为渴望首级,偷偷杀俘杀民。
这之后,王翦将重新聚合的秦国三路大军再度分开。
冯无择所率的北军分为两部,主力进攻项氏残党盘踞的下邳、下相和东部沿海地区,偏师则调转方向,朝着鲁国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