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几个男人谈了很久,唐青宏胡思乱想地慢慢睡着了,都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爬上床来的。第二天他脸贴着爸爸的背醒过来,发现自己又把爸爸当抱枕了,爸爸牌抱枕冬暖夏凉,特别好用,可以赶走所有不安全感,让他睡得分外踏实。
他睁大眼睛看向爸爸,把眼里那点泪意逼了回去。看严卫两人坐着长聊的架势,爸爸这次来果然不止是为了广交会。回京前龙老也曾单独跟爸爸谈过一场话,接下来大人们的话题可能要涉及到军方机密了。
在汝六的介绍下,唐民益和邹亦新微笑着握手,几乎同时开口说了声,“你好。”
汝鹏飞早就从家里搬出来外住,准确的说是被自家老头子赶出来的。老一代看不得年轻人那种浮夸做派,说了小儿子很多次,汝鹏飞被母亲和哥哥姐姐们惯得狠了,还跟老头子顶过几次嘴,最后只能分开住着互不干涉,省得老是因为穿什么戴什么就吵架不休。
可再多看这人两眼,他又觉得莫名的熟悉,这种做派跟上辈子的贾青宏,不就是一路货色?仗着有个与众不同的出身,祖辈父辈为国家做出过很大的贡献,就自认为高人一等,处处充满天生的优越感。也许任何时代的纨绔都是类似的:作风招摇、态度嚣张、为人傲慢、智商不高。
他虽然好奇得要死,但也知道那些是自己绝对不能问不能说的,只得懂事的点点头,揉着眼从爸爸怀里溜出来,“嗯,爸爸,我困了,您继续聊天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好好睡的。”
龙其浩和汝六是这个时代的典型,而上辈子的自己,其实就是他们杰出的接班人。他们做派相似,结局也差不了太多,自己堕落便罢,还连累了整个家族的名声,害了真正重视自己的朋友和亲人。这么一想,上辈子的他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全省的经济腾飞,成为改革政策成功的铁证。体制内的这些官员,像他这么坚定改革、不遗余力的,不多;尤其是对政治体制改革的认识,像他这么深刻中肯、不稍隐讳的,更少。
汝六在汝家的地位,跟他上辈子在贾家也差不多,哥哥姐姐的宠溺回护颇有些微妙,身为续弦的母亲则可能只是愚蠢糊涂,唯一教子严厉的父亲却年事已高、力不从心。现在越嚣张,将来出了事就越容易被放弃,几乎每个家族都会有这么一个看似被重视的弃子,以备不时之需。
他有点想笑,但还是尽力地配合爸爸,把新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全副武装地被爸爸牵着小手走出商场。
见到汝鹏飞时他也差点笑了出来,对方三十来岁,相貌端正,把自己整得油头粉面,穿一身gui西装,手腕上戴着镶钻rolex,难怪汝家老头子实在看不过眼。
这句司空见惯的客气话,两个人都说得真心实意,彼此间不动声色的打量也很直接,并不掩饰那份夹杂着审视的
咦?这是要把他打扮得更漂亮去跟那个小女孩比美吗?爸爸也会有这种“我家孩子最好看”的虚荣心?
严夫人忍不住又是一阵夸,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可心呢!于是牵起他到浴室去洗漱,等他洗完了再把他带到铺好床铺的客房里,照顾他一直到上床闭眼,还体贴地给他把灯开着。
另一位客人就完全不同,邹亦新看起来只有四十不到的模样,面貌清俊、眼神光华内蕴,挺拔的身姿与爸爸相似,只是个头比爸爸矮了一点。
连上辈子过惯奢侈生活的唐青宏,在看到汝鹏飞的豪宅时也挺震惊。这才八十年代呢,汝六家就全套欧式豪华装修,搞得跟英国皇室宫廷一样。
下午五点半,来严家接他们的车是一辆黑色加长林肯,就算在开放的广深两市,这副派头也太过嚣张,而且一直开到军区大院里头。唐青宏对这个汝鹏飞汝六小王爷实在看不顺眼,见识到这套才知道,龙其浩还算收敛的。
但不管怎样,他总是已经活过一辈子的人,爸爸应该还是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他会一直守护爸爸,跟随爸爸,亲眼看着、亲手参与构建这个属于爸爸的时代。
他回忆着那些以前从没重视过的旧事,小小的身躯里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唐民益注意着儿子脸上瞬息万变的丰富表情,看他眼里都带上泪光了,不禁伸出手臂来抱他,“宏宏,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累了就早点睡。”
而后面那几十年的变化,唐青宏是亲身经历,全都看在眼里的。没有老书记这种改革的先行者、牺牲者,就没有后来那个经济高速发展,令世界震惊瞩目的华国。
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强迫自己不要偷听从外边客厅泄露进来的丝丝语声。爸爸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能力和手腕都远比自己强上太多。自己以为的那些帮助,爸爸真的需要吗?
爸爸脸上露出一点年轻人的天真来,弯起嘴角在他耳边低声说:“汝伯伯有个女儿,跟你差不多大,我听说她很漂亮。”
两父子难得睡到八点多才起床,爸爸还带他去商场特意买了几套新衣服,给他可劲地打扮起来。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精灵可爱的包子脸,转过身来问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买新衣服呢?我够穿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