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等三哥回来时,春天早已经过去了。而他身在异国能看到这些干花,也许能忆起故乡春天的气息吧。
收不到三哥来信的时候,珍卿疯狂地画着底稿,画好底稿马不停蹄地上色。可现在天气不够热,有的油料干燥速度不理想,就是慢慢地等待着。在等待的时候她就写小说,小说名字叫《摩登时代》,糅合了宝荪和施祥生的事,在《新女性报》上连载已经接近尾声,反响着实不错。珍卿正在着手写话剧剧本,荀学姐他们学校话剧社决定演出来。
三哥到纽约后寄来一个地址,珍卿把之前攒的信全都寄去。
三哥在美国落下脚以后,他的来信反倒慢一些,看信上的字迹,感觉总像是仓促写就,写出来也只寥寥数行。珍卿想,三哥肯定忙得不可开交。唉,也可以理解啦,一个大国参加万国博览会,三哥熟人又多,除了本职工作,其他找他帮忙的想来也很多。
现在国际通信主要靠邮船,航空信超级超级贵,轻飘飘的两张纸就要收她三块钱,她要是多寄两封信,一下就花到十块钱。
以为类推,三哥在国外还要待四个月,她每三天写一封信的话,算起来也会花上一百二十块。
一百二十块她拿得出来,可她看着身处的环境,多少黄包车夫拉车一天未必挣到两毛钱,像胖妈这种女佣人,谢公馆待遇算好,一个月工钱也不过三块钱。
珍卿不想太奢侈了,她在信里跟三哥讲了此意,说以后一礼拜只写一封信,而且非要用钢笔不可了,不然容易超重。——只要不是写外文作业,她时常喜欢用毛笔。
又是一个礼拜天,宝荪来楚州路杜宅找珍卿,却站在外面半天不进去。珍卿揪扯半天才把他拉进去。
到了杜宅的客厅里,宝荪珍视地放下怀抱之物,眼睛亮亮地跟珍卿说:“麦特林路有个烧鸡店据说是禹州人开的,我尝了像在睢县吃过的烧鸡,我记得你往前最爱吃,就想让你尝尝。”
宝荪局促地看下四周,袁妈、秦姨、胖妈都杵在客厅,珍卿赶忙欣喜地接过来,特意闻了一下,很陶醉地说:“诶,还真是家乡的味道,算了,也不用切了,我们小时候在族学念书,饿了就拿手撕着吃,也挺好。”
这么一说,宝荪便转不安为欣喜,珍卿欢欢喜喜地张罗:“袁妈、秦姨、胖妈,中午饭我们在二楼起居室吃,没做好的菜就算了,做好的捡些拿上来,还有那个,嗯,二姐夫弄的果子酒,也拿点上来。呃,还有,你们跟祖父说一声,我要陪客人,不能陪他吃饭啦。”
说完便拉着宝荪一道上楼。
胖妈还想再说点什么,被袁妈和秦姨揪走了。胖妈在厨房里嘀咕:“哎,外面买的东西,好歹得蒸蒸再吃。你看那宝荪少爷,灰扑扑的一件衫子,不晓得多久没洗了,五小姐吃得埋汰,弄不好要跑肚拉稀。”
秦姨忙着盛菜没吭声,袁妈倒是絮絮叨叨的:
“话不能这一说,我们太爷脾气怪,往前在杜家庄罗妈做饭难吃,太爷也不着急找厨子,小姐天天馋得狼似的,还不亏着学里的伙伴惦记她,这个带点兔rou,那个带点烧鸡,让五小姐好歹吃些有油水的。咱们小姐多记人情儿,哪会叫他下不来台。”
他们进了二楼的起居室,珍卿笑问宝荪从哪儿来,宝荪摸着头不好意思,说是从《新女性报》那来。其实他买了烧鸡,才觉得花去五分之一的月薪,舍不得再花坐车的钱,他是一路抱着烧鸡走过来的。
他说刚印完新一期报纸,想起珍卿腊月从不过生日,正月杜太爷也不给过,有时候二三月份想来,才无声无息地给她做碗寿面。碰巧今天荀小姐发薪水,他就手买了心仪很久的烧鸡,兴匆匆地来找她。
不过他来了才觉得真冒失:珍卿身在这样的人家,啥样的东西吃不起?哪会稀罕一份烧鸡呢?没想到她还挺高兴,安排人的爽脆劲儿,像小时候那么古灵Jing怪,他心间忐忑就渐渐消去。
“傻站着干啥嘞,你们卫生课没学吗?饭前便后要洗手嘞,对了——”她把卫生间的门推开,给宝荪找了块新毛巾,然后莫名笑着说:“把你身上灰也掸掸,天呐,你咋还像个小孩儿,傻乎乎把自家弄那埋汰。”
说着珍卿忽然缄口,她适才记起来,那时候宝荪她娘难得能接触儿子的机会,就是在帮他换衣裳洗澡时,一边温柔地说着批评的话,一边在孩子身上拍拍打打,那大约是做母亲的最幸福的时候。
宝荪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而坦白地告诉珍卿:“想起来是心里难受,可我晓得,我娘想我过得好,我就过好给她瞧,她在天上会看见的。珍卿,你不用那小心……”
珍卿为了表现喜欢,洗了手就积极动手撕烧鸡吃,一边还让着宝荪多吃些。他们两个都是少年人,饿的时候很能吃,等袁妈他们上汤上菜,他们已经吃掉小半只鸡。珍卿看见宝荪直在笑,觉得他笑得真傻气,和小时候一样傻气。
秦姨做的菌菇青笋汤很解腻,胖妈殷勤给珍卿盛一碗,珍卿叫她下去吃饭去,他们可以自己来。
吃吃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