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珍卿穿着华丽的中式袄裙,梳着俏皮婉约的中式发髻,挽着袖子安闲地泼洒墨彩,怡民就扮成闺蜜在旁观看,偶尔还忙着打扇赶苍蝇。小姐们在挥洒笔墨丹青,按理总该有个侍候笔墨的丫头,但她们女生人手有限,找不见人来充当。后来是念医学的上官楚,自告奋愿给珍卿做丫鬟,这个跳脱的家伙弄得笑料太多了。
莱蒙托夫教授否定这种意见,当堂为中国的文字辩护:
有一回,哈大文学院的教授们来捧场,俄罗斯籍的莱蒙托夫教授——也是珍卿的语言学老师——叫珍卿用中国最古老的文字,写一首中国最古老的诗。中国最古老的文字要属甲骨文,再便是小篆前的金文和籀文(统称为大篆)。珍卿较擅长小篆及其以后的书体,大篆的书体也随李松溪先生学过,后来在师长们的指点下自学,若写大篆还能应付。至于最古老的甲骨文,她在杜教授的影响下,前几年有所涉猎但不精深。
把短短的十三个字书写完,珍卿前襟后背汗湿一大片,毕竟她对这种书体生疏一些,近来也着实疏于练习了。
其实,美国很多名校的学术大拿,对中国当代文化兴趣缺缺,却热衷于研究中国古代典籍,所以有些教授会学点汉语汉字。只不过汉语确实比较繁难,能一直坚持并精通的没几个。但他们读过相关的学术书籍,讨论中国的诗歌文字还是有模有样的。
莱蒙托夫教授他们围着珍卿,叫她好好解释这文字的意思,上官楚瞬间被挤到边上,珍卿勉强扶着桌子站住,拿袖子揩着脸上的汗珠,先给他们讲解诗歌的意思,又逐个解释每个字的意思。文学院那些年高德韶的教授,就用淡淡的语气聊起象形文字,讨论这个字是啥构字法,那个字是啥构字法。有些理科生就诧异,他们洋先生竟然了解一点中国文字。
中国公认最早的诗歌当为《击壤歌》,珍卿说没把握用甲骨文写准确,但是用金文写一写还行。莱蒙托夫教授跟袖手静观的同事们说:“不妨看一看。”
在五月末六月中的半个多月,珍卿只要没课没事,就穿上华丽的中式袄裙和绣鞋,往她所属的筹款小组报道——离家前,家里人给做了好些时髦洋服,亲戚们做了好些富贵袄裙,珍卿到美利坚怕穿着太招摇,靓衫靓裙多押在箱子底下,平时就穿朴素衣裳和半旧皮鞋。不想这些长袖善舞的太太筹款团,把她压箱底的货都用上。除了自己穿还借给别人穿,甚至有外国人看到还要买。所以,她筹款除了卖字画还能卖衣裳了。
“而且,你只从传播效率上否定它,是非常肤浅和不公平的。汉字不仅仅是
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时怡民在上课,扮丫鬟的上官楚铺纸研磨,珍卿扶着袖子闭眼思索片刻,睁开眼时,便沉着地以金文书写《击壤歌》:
他第一次上岗做丫鬟,给正写字的小姐们端来茶水,那寻常大小的屁股能从查尔斯河的北边,甩到查尔斯河的南岸去,人们就像看滑稽戏似的哈哈大笑。还是陈钧剑踹上官楚一剑,说刚才听见外国人议论,问他扮演的是不是□□。上官楚这才收敛了屁股,但是上下进出必走小碎步,让人总想念“急急如律令”。
珍卿被拉来做招牌和劳力,怡民也没摆脱当劳力的命运,按理她是分在手工艺组的,但她抱怨那组的负责太无理,半熟不熟的同胞,总想处处辖制管教怡民。比如那女孩子总是吹毛求疵,说怡民的穿戴不够庄重。再如,怡民但凡在她那组里做事,连上洗手间也要跟她报告。怡民便不愿意在那待。
珍卿绵转地用着腕部力量,一笔笔画出文字的笔画,桌前的大教授们看得屏气凝神,似在研究线条中蕴含着什么神力。上官楚动一动嘴,想给大家伙解释下诗意。一个满脸褶子的教授凶狠地看着他,对口形叫他好好把嘴闭上。上官楚讪讪地动动肩膀,不敢再造声了。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大家把基本的章程定下来,做中国节日美食这一项,就由钱太太她们那些中西太太办。演奏乐器、表演戏剧、制作装饰品等,各人凭自己能力兴趣分别组队。邓扬和跟钱太太他们说,珍卿的丹青书法都极好,就算世界顶级学府的中国留学生,也难找出和她一样水准的人。珍卿就加入一个书画筹款的队伍。
当观摩过珍卿写中国金文后,后来有一次上语音课,有学生当面跟莱蒙托夫教授讲,汉字是没有传播效率的文字,中国学生自己也附和批判,说汉字音形义的复杂构造,使对它的学习掌握变得艰难,造成了中国成千上万的文盲,也导致发明不出中文的排字机……
“诚恳地说,我不同意你们的看法。从普遍的意义上讲,构词和语法越简单的语言,它的表意能力会越脆弱,随着文化的复杂演绎,随着学科的不断分化,语言中旧有词语的含义越来越多,一种语言的构词法和语法越简单,他在信息的沟通、传递、交流中,面临的混淆和错乱就越来越多……这时,你们以为的汉字的缺点,终会变成令人羡慕的优点……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要耗时耗钱耗力,而查尔斯河上赛船人人能看,又不能收门票怎么筹善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