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元礼揣测久别重逢的小夫妻,说不好悄悄在楼上生孩子。
其实,楼上两个只是盖棉被纯聊天,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都睡着了。
也许他们都有别样的心情,第二天清晨不到六点就醒, 醒了也不起床, 就躺在床上随便聊天。
这对新婚夫妇分离三载有奇, 确有无穷无尽的话要说。从亲人日常聊到自身经历, 从政治军事聊到慈善教育。
说到慈善教育, 三哥说起去年到梁州考察经济和投资办学之事,说他在梁州投资办的大学,虽然校园建筑远还没有竣工, 三哥此番来也担负着为新学校采购教学物资的任务。
三哥如水的声音追忆着,说他没深入西南省份前,印象中的西南就是瘴疠之地, 是各种动植物和瘟疫繁殖的温床, 却绝不是人类的天堂。到了梁州才发现它是个宝地, 梁州在秦朝以前就有王国统治,那里的物产、饮食、文化、人民, 自有不容忽视的繁阜风气。
而梁州当地的旧军阀余志通, 并非是只知横征暴敛的土军阀,反而算是一个卓有建树的改革家, 他在梁州的军政文教方面进行整顿改革, 还跟东南亚国家来往通往, 西南梁州其实比西北发展得好多了。这也让余志通区别于穷兵默武的旧军阀, 给三哥他们的印象尚不错。
吴二姐所率领的医学小组, 要在那里考察传染病流行情况, 三哥要在那里找一找商机,同时也要寻访志同道合者办学,就难免跟当地的官府衙门打交道。号称“梁
州王”的余志通得知后,竟于百忙中亲自接见他们两回,每一次都摆出礼贤下士的风范,嘱咐下头人尽全力配合吴小姐、赵先生和陆先生。所以他们的梁州之行异常顺利。
说到这里,三哥侧身拿手肘支着重心,抚着珍卿披散一片的秀发低笑:“小妹,余志通把我们待若上宾,其中跟你有不小的渊源呢。”
珍卿惊诧地侧过身,又摇头好笑:“我却不知,能跟这梁州王有何渊源?”珍卿自从声名鹊起,坊间给她编附了不少奇闻轶事,还把她跟些八杆子打不着凑一块,她对类似的事渐渐惊诧不起来了。
三哥笑着说起其中的缘故。原来这余志通虽是行伍出身,也是热心文娱、追踪chao流的人,他也是易宣元先生的死忠崇拜者。当然了,这种崇拜最初源于《葫芦七子》连环画。陆三哥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说余志通对《葫芦七子》很迷恋,不同出版社印发的《葫芦七子》连环画,他不管正版翻印收藏了整整十五套,坊间仿葫芦七子的彩陶、泥人等,说不清是二十三种还是二十五种,他都叫人偷偷给他买回来,爱若珍宝地锁在他的藏书阁,连他的儿女孙辈都不许乱动。
由于迷恋《葫芦七子》连环画,余志通不觉崇拜上易宣元先生,但凡是易宣元先生的诗文画作,包括后来杜教授帮珍卿的文集等,包括珍卿给儿童画的识字字角,给国版教科书灌的教学留声片,还有其他演讲的留声片,余志通都不遗余力地收集回来。收回来除他自己天天看,还叫他的儿女孙辈也读。
令珍卿哭笑不得的是,余志通在当地小学推广珍卿画的字角,但他嫌从海宁进正版的太昂贵,组成一个完整的翻印流水线,未经作者允许就大肆翻印。三哥他们当时余志通提起,还得意扬扬地说自己醉心教化。三哥、二姐、赵姐夫都是哭笑不得。
珍卿抚着额头连连苦笑,不知如何评价这个盗版头子,摇一摇头问:“三哥,你的意思是说,此人叶公好龙吗?”三哥公允地评价余志通:“他确乎不是文化人,但他的态度很真诚,他一有闲暇的时候,专门叫副官给他念你的文章。听说有时候烦闷了,就去看十五套《葫芦七子》画,再摸一摸那些葫芦七子的玩偶,翌日就愁绪全消,Jing神抖擞了。”
珍卿听着像天方夜谭,难以想象一方军政大佬,跟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一样的爱好。
聊完了比较好玩的事,三哥问出盘桓心间许久的念头:“小妹,我记得四年前在花山普贤院,你曾经说过你的设想,说中国也许保不住半壁江山,你说我若非要投资重工业,不妨去蜀州或者梁州。如今,你还觉得东洋人一旦入侵,我们终究保不住半壁江山吗?”
珍卿陡然坐起来看着三哥,他漆黑的眼睛直直睁着,一瞬不瞬地看向天花板,她握着三哥的手说:“三哥,□□战争需要强大的工业,我们没有;抵御外侮需要全国一心,公民党内部都派系林立,韩某人年年跟异己者内战;政府不顾老百姓的死活,百姓当兵多是图个温保。中国军民现是一盘散沙,这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兄弟阎于墙而外御其侮’,说着容易做到难,要团结全体的中国人,还要更多人奔走疾呼、身体力行。三哥,青年爱国者已经成长起来,我们泱泱中华不会亡国灭种,只是免不了付出巨大的代价。”
三哥也缓缓坐起身,跟珍卿合着手掌靠在一起,在异国他乡的严寒冬季,默默地消化着冷酷的现实。
七点钟下面有了动静,过一会儿,就隐约听见小庄、元礼斗嘴的声音。珍卿慵懒地重新趴到床上,叽哝着说不想做总在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