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以靡百客为旗号的新纺织公司在南京挂牌开张了。冯耿光出席了新公司的剪彩仪式——其实是为梅先生捧场来的南京,大约拗不过他小梅一句话,不大情愿地到会场铰了一剪子。
“那也不应当为难百货店,没的得罪客户。”
金总心说你才胖呢,伸手摸摸肚子,也确实掉了好些肉。梅先生关心道:“这一个年过去人家都发福长肉,
烽火戏诸侯算个屁啊,我们金总一怒踹翻脚盆鸡,这才叫敢笑幽王不痴情。
几大百货陆续将铁锚撤柜,之后就再不闻铁锚有什么动静,露生观望了几日,放下心来,金总更是蹄子一撂,狗子飞驰谈新客户了!
金总心说黛玉兽怎么抓不住重点?这是俗不俗雅不雅的事儿吗?这是坑我老婆的问题!在床上叽哇乱叫了一阵,第二天起来就给几个商场的经理打电话,说:“几位老哥现在还卖不卖铁锚的毛巾?”
商场如战场,从来成王败寇,繁盛春光里,更无人去关心侵略者的失意。
露生心里喜欢,抿嘴儿又问:“那你不觉得男扮女装有意思?”
剩下的事就不用金总操心了,四成的爆款让利和一柜子铁锚洗脚婢,零售商们又不傻,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金求岳窝在沙发里:“我要你们把铁锚撤柜。”
——我还会再回来的!
露生自觉失言,唯恐他烦心,便不肯说,耐不住求岳打着呵欠死缠活缠,到底把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金求岳气得拍床:“日他妈的狗胆不小,老子不在家敢找你麻烦!”
露生低头笑了一会儿:“真奇怪,别人这样说,我只觉俗不可耐,偏你说我就喜欢。”
露生劝道:“我礼也退了,也告诉他不许再来,你也不必为这个生气。近日你天天跑得脚不沾地,这些事若不告诉你,显是我瞒着你,告诉你吧你又这样跳脚——到底是蛮夷,生意上不如咱们,文雅上也不通,你跟这些俗人计较什么?”
凡南京城中开百货的,谁不知道金大少排日,又知他脑子有点轴,熊孩子捣蛋一样总是欺负日本毛巾,隔三差五找人家的麻烦——听他如此问,心说铁锚今儿是又触霉头了,都在电话里笑:“卖是卖,不过在边角货柜上充个数,金厂长是有什么不满意?”
金求岳冷笑一声,废话少说:“你意思让我吃铁锚的货?想多了吧。”
雄踞中国二十年的铁锚毛巾,非常冤枉(并不)地被迎头痛怼,就这样在1933年的春天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最大也是最繁华的江浙市场。金总觉得他们可以用八十年后的动画片配个音:
“……”
“铁锚求你们留柜,给你们让了多少的利?”
“所以说呀,我往边上再挪挪,您也别总这么不依不饶的,万事和为贵,仗都打完了,您也别老在这儿喊打喊杀了,亏了是大家都亏,对不对?”
还是别回来了叭。
“他们也算客户?老子销量日破天,他求我不是我求他。”金总还没弱智到要跟零售商们淘宝亲,“再说了,马上新公司要开张了,正愁着没个沙雕拿来祭旗呢——谁叫他们欺负你?”
金总原本没打算赶尽杀绝,但有些沙雕就是你不打他不知道自己欠揍。脚盆鸡亲自送头,不能怪金总狗爪无情。
金总困得眼皮打架:“当然有意思了,有看点就行嘛,每个人欣赏的角度不一样。”钻进被子,又探出头来:“干嘛突然问我这个?”
其实利润上来算并不损失什么,只是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谁也不得罪,铁锚再落魄也在中国畅销了二十年,叫这些鬼精的百货店老板凭白与一个厂家交恶,他们可不大情愿。纷纷劝求岳:“金厂长,不是咱们不肯,只是一个边角柜,你何必赶尽杀绝呢?”
求岳给他逗乐了:“这样吧,方老板,我也不问他让你们几个点,我给你开价——凡是三个月内完成撤柜的,我安龙今年供货九折,两个月内,八折,一个月——”
金总:“……算术挺好啊。”
露生听说这事儿,好笑之余,也埋怨金总太莽撞,为个不必要的闲气自损利润。金总笑道:“一点零售而已,本来就是拿来占一下市场,要真靠零售,安龙也太挫了。”
这话一出,对面都愣了,从来都是货方求着百货店,安龙真是仗着春风要上天,开口就要竞争对手撤柜!
方老板:“七折!”
金总郑重其事,在中央饭店宴请冯梅二人,露生来作陪。梅兰芳一见求岳便吃惊:“你怎么瘦了这么些?去年见你,还挺胖呢。”
金总:“政治也好。”
货店老板支支吾吾:“这个不好说……而且金厂长,货进来了,钱我们已经付了,你让我们撤柜,我们这进货的本钱不就赔了吗?”
“……出什么事儿了?”
方老板:“早就想撤柜了!日本鬼子跟我中华民族不共戴天,日商货物怎能占用我中华柜台?!”
好春光留待佳人,留待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