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暗香浮动的花开时节,一对一对的小粉蝶在花丛里栖息, 粉白鹅黄, 一看就是今年刚出生的小朋友, 求岳就要抓一只给露生玩——手一动, 花响叶也响, 露生倒给他吓一跳:“贼东西, 回来了又不做声, 杵在外头干什么?”
金总趴在窗户上:“好哇,你背着我偷偷喝可乐。”
露生笑啐道:“没良心!就尝了一口,剩下的都留给你。”
“下午没有班?”
“你才是上班的人,倒比我还糊涂,今天周一歇班儿。”露生伸一个娇慵的懒腰:“还非要我站起来迎你?滚进来,正有事用你呢。”
盛遗楼的周一是不做生意的, 白天闭门歇台, 里头杂役们做大扫除, 冲洗地板、擦亮电灯、干净讲究都从这歇一天上来。这一天的晚上也不开场子, 只开放外苑的茶座, 表示不歇业的意思,免得关张一天不吉利。艺人们这一天晚上任情放松, 就在茶座里随意弹唱, 倒也是另外一种消遣的韵味。
几次玩下来, 周一的茶座倒比平时又格外火爆,因为能听见平时听不到的小曲,若是艺人们心情好, 你点奉天落子、采茶调,他也能给你唱一段——不见得好,关键是欢乐,大家坐在一起,是有点歌友会的意思。
露生被他们闹了几次,怂了,因为只要白小爷去,那就把白小爷往死里整,可恨徐凌云沈月泉还帮着起哄,一起闹着他唱梆子戏,这个说“白老板唱完我就唱”,那个说“露生先唱我再唱”——黛玉兽心说干什么呢老先生?!我是叫你们腾腾人气,您二位怎么越上年纪越皮?自己也笑得肚子疼,今天就干脆躲懒不去,叫徐凌云他们玩去。
自己带了徒弟,在家消闲了一天。这徒弟倒也很懂孝顺,看露生和管家们说话对账,自己跑去中央饭店,买了一瓶可乐回来——红酒买不起,也看不懂。师徒俩正尝新鲜,可巧求岳回来了。
求岳刚在窗外,看得不真切,进屋才见桌子上墩着五六个拳头大的银锡小罐,是盛茶叶的,只不知为什么这样小。又不知哪里搬来的一个大茶海,上面错落摆了几个壶,壶倒都是好壶,紫砂的、旧窑的——
金总:“这干啥?开茶叶店?”
露生接了他的外套,仔细打平了挂上,方含笑回过身来:“你别说话,我叫你漱口你就漱口,叫你喝你就喝。”兴致勃勃的样子,拉求岳在茶海边坐下:“想来你中午也没少喝酒,酒后更知茶真味,你尝尝看,哪个茶合你脾胃?”
那徒弟见他二人亲昵说话,默默起身鞠了一躬,抱了松鼠出去了。
求岳头一回见他露这个手艺,也觉兴趣,托腮看他,心想什么是生活的艺术家?这他妈就是生活的艺术家,随便什么小事都能叫你万虑尽释。看他挽了袖子,行云流水地洗茶点汤,这茶不用喝都有清风生腋的快乐,歪在茶海上笑道:“架势是那么回事啊,你还懂茶道。”
“我这算什么茶道?皮毛功夫罢了,旧年里有南边的客人到家里来,专擅这个的,他那才是一盏茶做半天排场,里头多少讲究!”
“功夫茶。”
“是这个名字,你倒也懂一点。”露生抿嘴儿一笑,将头道汤弃了,又沏二道,“我看了几次,学了个大概。不过咱们家常吃茶,不讲那些虚礼,沏出茶味就够了。”一时点出一盏,奉给求岳:“就知道看,也不知道给我递个水,请用!”
金总接了茶来看,碧绿透亮,小小的白瓷一盏,伸着嘴喝了:“苦。”
露生哑然失笑,叫他漱口,换了另一盏来:“那这个如何?”
这一盏是黄中透绿,很清新的香气,只是味道淡泊,金总咂咂狗嘴:“普通。”
露生横过一眼,又换一盏,如是五六杯喝下去,最后一盅是蜜水一样的淡金色,一股甜香,味道也是淡淡的有些甜味,求岳大是中意,饮尽方道:“这个好喝。”
“都是好茶,哪个不好喝?这个对你口味罢了。”
“这什么茶?”
露生不知怎么就有些害羞,红着脸道:“这是白茶里的上品,人给个花名,叫白牡丹。”
“牡丹就牡丹,你害羞个屁啊。”
露生娇恼地推他,收了杯子,摇头又笑:“你是个不懂茶的人,那几个是太平猴魁、狮峰龙井,你倒都不喜欢,这个虽然也好,比起龙井猴魁可就差多了——便宜嘴巴!”
这话金总就不服气了:“哎,哥哥虽然挫,但是好东西还是见过的,价钱又不能决定口味,我就是喜欢白牡丹啊。”
这话更打着露生的心,偷偷地甜蜜,话也忘了答,光是笑。
求岳以为他不信:“你别觉得我没喝过好茶行吧,哎,就我办公室用的茶,你猜多少钱?”
“多少钱?”
金总得意:“十六万,一斤。”
“十六万?喝的是金子?”
“现代的十六万……拿银洋算算,一千六吧。”
“……那也太过了,什么茶贵成这样?”
“不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