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相顾怅然,荣德生起身道:“那我陪你走一趟。”
求岳快人快语:“法币试行是个大事,之前我们也讨论过,试行的地点有两种选择,第一是经济发达的地区,第二是人比较多的地方。江浙太重要,不敢随便乱搞,那么退而求其次,也可以选择广东,再不济天津山东,也都靠谱——在山旮旯里的四川搞试点,孙夫人,您不觉得很突兀吗?”
四川试行的疑点太多,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政府的态度如此坚决,难道仅仅只是要给金求岳参议扣一口大黑锅?
求岳忍着泪道:“我不想跟你们说话,我要找露生。”
后来才知道是被金海龙拿走了,因为是给小蜜买戒指,当然不敢给大房知道。
有人在后笑道:“就凭宋霭龄倒卖债券的行动,我看他没有什么不敢的事情。”言者正是浙实行的经理章乃器,章乃器不拉求岳,在椅子上坐着:“为人臣者,不能忠谏便是佞幸,一味地奉承自保,好像别人不委屈似的。”
求岳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不去了还不行吗?我找露生。”
大家不觉停了手,不料这头松开,求岳跟按了开关一样又往外走,众人连急带恼:“怎么还去?”
荣德生亦按住他的手,低声道:“你分分轻重,弄成这个场面归根结底是因为谁?你现在从我这跑出去,你叫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求岳看着他们,不知为什么,好像看见了王静琳——明知道他们不对,可是回不上嘴。
求岳已是第二次见她。如今什么大人物也见过了,不至于像当年诚惶诚恐,但孙夫人面前,仍是自觉自动地小学生脸。孙夫人听说是坐黄包车来,不觉好笑:“你倒会在人眼皮底下做事,辛苦荣老爷子,陪你颠簸了一路。”
求岳相信,如果光头真的看自己
求岳听懂了也不想去懂,松开手,只觉脑子里嗡嗡地响,他问这些叔叔伯伯:“你们到底想我怎么样?”
孙夫人闻言,回眸向他脸上一看,旋即又将目光收回。
穆藕初见他哭了,虽是意料之中、仍然不免错愕——心里怪他哭得不是时候,堂堂八尺男儿、天之骄子,当着这么些拥护你的人,怎么也不该提起个唱戏的哭了。见沈宝昌生气,赶上来分解:“你放心,白老板并不受委屈,荣老爷给他送回酒店,现在什么事也没有。这时候找他做什么?”
章经理奇道:“我可没那个意思。”
就像他知道妈不容易,所以不忍心回嘴。
穆藕初道:“明卿也不要一味地发怒,须把事情周全来想——法币突然试行,难道全怪庸之?要是没有谁给他下命令,他怎么敢呢!”
穆藕初皱眉道:“话不可这样说——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都要挨骂。明卿做代表,别人骂明卿,庸之做财政部长,我们又骂庸之,大家骂来骂去,怎能解决问题?”他看一眼章乃器:“当着矮人不要讲矮话。”
哪怕是不称职的。
——现在没有妈妈了。
众人拉他半天,不见他使劲——原是觉得他身材长大,年轻力壮,真怕几个老家伙按他不住,恨不得家丁也上来一起拥住,谁知你推我搡,金总像个没塞海绵的绒布老虎,在中间晃荡着由他们拉扯。
他想起来那是十岁的时候。
荣德生向她作揖道:“孙夫人,有劳你久等。”
的她还骂不得吗?
这到底是什么高人思维,杀鸡犯不着用牛刀吧?
穆藕初摇手道:“哎,哎,大家和气一些,不要吵了。”
此时荣德生带着求岳,随管家婆姨一路上楼,孙夫人早从楼上缓步下来,看见求岳,她端和的笑容里难掩惊讶:“这是怎么来的?外面抓你像抓国贼,我只道你要头破血流。”
她微探玉手,请荣德生坐下,却让求岳立在身边:“何以这么说呢?”
孙夫人颇感兴趣地坐下来:“请你细说。”
求岳背着手答话:“我没想到有人会为了做个土皇帝,把半边江山拱手让人。”
他们在沉闷的空气里点燃香烟,所有人都是一夜无眠,你谈我说,直熬到第二天下午。厨房里送来饭菜,谁也没心思品用。最后商量出来的结果,家务事还要家务断,求岳红着眼睛说:“我去见见孙夫人吧。”
——就在昨天的一整夜里,财团众人停止了对金总的又拉又扯,终于能冷静下来、想想对策。
外面到处是追骂的人群,惹人厌烦的还有记者,为保险起见,他们没有再坐荣家的车子。和孙夫人通了电话,另从后门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就这么过街老鼠一样窜了出去。
这话一下子激怒了所有人,沈宝昌堵着门道:“金大少,什么时候了,还想着风花雪月?白露生是比我们还懂得怎么办事吗?”
他妈挺后悔的,伤了儿子的自尊心,一字一句地承诺他:“以后绝对不会冤枉你了,你是我王静琳的儿子,我知道你从来不做对不起良心的事情。”
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