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他去?这小子不懂礼数,难道我这个当长辈的,也不要脸了?”
按照小镇习俗,正月里相互间走亲戚,谁辈分高,或是同辈份里边谁更大,谁给谁拜年,先后顺序半点不能乱,不然就会被人看笑话,一箩筐的闲话,关键是年年都能提起。这种看似说大不大的“礼数”事情,在家乡那边,很多时候甚至要比谁爬了寡妇墙、哪个婆姨偷汉子了,更让人津津乐道。
何况这种事情,早说就一定是好事吗?
林守一知道自己该走了,憋了半天,只是喊了声“爹”。
男人习惯性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先呵了一声,再说道:“我这个当爹的,还以为养了个祖宗。”
林守一只当没听见,与父亲告辞一声,下炕离去,走到门口那边,男人突然说道:“既然今天已经说开了,等你出关,就去跟陈平安说清楚。”
林守一点点头。
男人看了眼林守一,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见儿子根本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得板着脸说道:“一定记得让他来这边登门拜年。”
林守一忍住笑,立即答应下来,今天跟父亲谈心一场,让林守一如释重负,只觉得一身轻松。
男人最后说道:“既然你们俩都是朋友,逢年过节的,别谈礼物不礼物的,跟家乡那边差不多,不欠了礼数,意思意思就成了。再有,借给朋友的钱,最好当成泼出去的水,别想着对方还。”
林守一无言以对。是让自己转告陈平安这么个道理?
姜还是老的辣。
男人问道:“杵那儿当门神呢,还是要我送你出门,要不要容我先去借八抬大轿?”
林守一离开后,桌上空酒碗,男人倒满酒水,自言自语道:“我儿子也不算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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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两少递交了关牒,顺利进入虞氏王朝的京城。
过了城洞,视野豁然开朗,走过了一段京城繁华路程,少年与那位老道士和年轻女冠笑着作揖告辞离去,双方就此分道扬镳。
先前那位负责京城门禁的城门校尉,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形渐渐远去的白衣少年,啧啧称奇,竟然有幸碰着了个来自宝瓶洲老龙城的仙师,准确说来,应该尊称为上师了。至于“上师”这个说法,是怎么在朝野流转开来的,已经无据可查,极有学问了,既是“山上仙师”的简称,又透着一股天然敬意。
披甲佩刀的校尉,不知道桐叶洲别处王朝,是怎么个光景,反正在自家洛京这边,宝瓶洲修士,尤其是来自老龙城的修道之人,的的确确,高人一等。
至于另外那两个道士,不值一提,来自梁国,就是个屁大的小地方,小小池塘,出不了过江龙。
龙虎山外姓大天师,老真人梁爽这次出门,换了一身不那么扎眼的朴素道袍,外人光凭道冠道袍,是分不出道门法统的。
身边的女弟子,双手虚握拳在身前,作捧香状,事实上确有一炷清香,这是梁爽独创的一门道门课业了,寓意一炷心香洞府开,不过老真人帮弟子施展了障眼法。
年轻女冠对这洛京,颇为好奇,四处张望,她如此分心,却也不会耽误修行。老真人也不去刻意拘着弟子的性子。
师尊这次外出云游,据说是要见一个老朋友的嫡传弟子,来自北俱芦洲的趴地峰。
她对山上事,并无了解,只知道北俱芦洲是浩然九洲之一,在桐叶洲北边的北边。
来这洛京,只是顺路,而且半道又遇到了那个下棋挺厉害的少年郎,姓崔名东山。
对方说自己这次前来洛京做客,是师命在身,来找两个德高望重的山上朋友叙旧。
梁爽没有跟弟子多说什么,其实这次离开梁国,是崔东山主动邀请,说这虞氏王朝有桩小功德,等着老真人去捡取。
老真人只是喟叹一声,国运大于人运,天运大于国运。
别看如今洛京繁花似锦,车水马龙,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其实人心鬼蜮,稀烂不堪,都是那场大战的后遗症了。只说那些侥幸活下来的“前朝”臣子,早年在他们门户之内,谁家没点难以启齿甚至是惨剧人寰的腌臜事?礼乐崩坏,纲常粉碎,梁爽当下置身于这座京城,其实并无太多阴沉煞气,此间的冤魂不散,甚至不如旧大源王朝的任何一座鬼城,但是那种扑面而来的污秽气息,让一位飞升境大修士的老真人都要徒呼奈何,唯有叹息复叹息了。
梁爽自认哪怕担任这个虞氏王朝的人心裱糊匠,三代人,最少甲子光阴,甚至一百年之内,都休想真正恢复到战前的人心气象。
那个同为外姓人的年轻人,他会怎么做?
反正还要在桐叶洲待上一段时日,大可以拭目以待。
在宫城和皇城之间,有座岁月悠久的古老道观,皇家官窑烧制的碧绿琉璃瓦,名为积翠观。
老真人与道观知客投贴,关牒上边的身份,是梁国道士梁濠,道号“爽真”,弟子马宣徽,她暂无道号。
不比城门校尉那么见识浅陋,积翠观知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