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钱密语道:“师父,一玉璞两金丹。”
因为身边的这个“师父”只是九个分身之一,受限于符箓材质的品秩,武学境界不够,裴钱就担任起师父的耳目了。
陈平安目不斜视,打了个饱嗝,靠着椅背,同样是用上聚音成线的手段,调侃一句,“那他们算是名副其实的过江龙了。”
裴钱疑惑道:“是云游至此的过路修士?”
陈平安说道:“八成是陆掌教的手笔。”
裴钱点点头,搅屎棍么。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湘君祖师三人的动静,他们进入粉丸府之初,裴钱就开始留心他们的脚步轻重、呼吸长短,等到三位修道之人出现在环形宴客厅的一条拐角廊道,即便更换容貌、装束的障眼法,落在裴钱眼中,形容虚设。
裴钱只是朝他们扫了几眼,便瞧见那位上五境女冠的心境景象,颇为奇异,只见一座广袤无垠、无比空旷的祖师堂,有个身形小如芥子的纤弱少女,望向前方一个巍峨如山岳的道士背影,而这个背影,双手持香,香火袅袅,宛如直达天庭,道士正在礼敬唯一一幅祖师挂像,画像所绘,是个年轻道人。这幅挂像堪称“巨制”,画像道士,有顶天立地之威势,又衬托得那位原本身形若山岳的道士无比渺小。
三者头顶道冠,皆是莲花冠形制。
显而易见,在这位修道有成的女冠心中,她自身依旧小于门派,前方持香礼敬挂像者,又高于门派,而那幅画像中的祖师爷……更是比天大。
而那老妪的心湖中央,有座岛屿,矗立着一尊气势威严的金色仙人,一臂缠绕鲜红火龙,一臂萦绕碧绿水蛇,空中电闪雷鸣。
约莫便是老妪心目中所谓“金仙”的具象形貌?
男子心境,有一具木刻偶人,在山川间跳跃不定,如上古真人跨岳越海,还有个盘腿入定的泥塑之人,两者一动一静,都似人非人,似神怪亦非神怪。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笑问道:“看过他们的心境了?有没有不同寻常,值得称道的景象?”
裴钱赧颜一笑,让师父稍等片刻,便开始快速翻检记忆,如抛竿钓鱼一般,提竿看的,却是饵,比如裴钱为那位女冠准备的鱼饵,“巨制”、“道冠”,老妪是“金色仙人”,男子则是“木偶土埂”。
所以要是师父没问这一茬,裴钱无异于看过就忘了,只留下个模糊印象,确定对方的大致道行深浅,粗略的敌我之分,一旦起了冲突,当以武学几境对敌,简而言之,就是无所谓他们的身份,裴钱只需要确定一事,做到心中有数,自己需要以几境递几拳。
此刻有了这几条线索,裴钱心湖之内,被她自己封尘起来的记忆就得以再次恢复全貌,就像有三卷老旧画轴被主人重新摊开,一览无余,凭借那顶道冠的明显线索,裴钱“再次”确定他们的身份,说道:“师父,她是灵飞宫的湘君祖师,道号‘洞庭’,天君曹溶的得意弟子。除了她那些早已一洲皆知的手段,我当年在陪都洛京内,还无意间听练气士说起一个小道消息,说她其实最擅长的,是请神降真,号称宝瓶洲扶乩,分别是大掌教寇名的“道经师”,真无敌余斗的“文有,“桃花又开”。
此外四幅花鸟册,是曹溶靠自己的山上香火情,求来的。
符箓于玄,“一鸣惊人”。龙虎山赵天籁,法印“雏凤”。
此外还有火龙真人,绣虎崔瀺。一人篆刻“叽叽喳喳叫不停”。一人花押“白眼”。
当年曹溶便是扯下了前边四页,宛如为一座大骊藩邸所在的老龙城,增添了四件法衣,四层天地阵法禁制。
曹溶打了个稽首,微笑道:“有幸得见陈山主。”
作为一位货真价实的得道之人,自有独步天地间的气度。
当年宝瓶洲战事结束,事了拂衣云游去,之后游历数洲山河,曹溶刚从流霞洲返回,那边有一处与宝瓶洲秋风祠、海上夜航船差不多时候现世的古府秘境,其中有一条群山绵延而成的龙脉,如一条悬空流转的江河。天隅洞天蜀洞主,携手道侣,入内寻宝,毕竟是一处被誉为“不死乡”的玄妙地界,便是仙人,都要眼馋几分,然后曹溶就碰到了他们,双方起了点争执,结果就是各自退出秘境。
陆沉满脸幽怨,看样子,自己徒弟都比自己牌面大啊。
陆沉说道:“曹溶,你给湘君传去一道密旨,就说我早已离开合欢山地界,让她接下来想如何就如何。”
曹溶再次稽首,“谨遵法旨。”
毕竟陆沉是除了一个师尊身份,还是白玉京掌教之一。
“白毛寻人忧,生此头发中。”
陆沉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唏嘘道:“曹溶,你也老了。”
曹溶低头言语,“弟子鲁钝,辛苦寻道三千载,始终未能证得霞举飞升之法,愧对师尊教诲。”
陆沉安慰道:“无妨无妨,反正你我师徒都一个德行,都靠自己师尊的面子走天下。”
曹溶道心再坚韧,又有外人在场,故而听闻此言也是老脸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