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求安静,买的小宅离人较远,因有几名家仆守夜还算放心,谁知一日深夜听见了嬷嬷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有打斗声在屋外传来。
戚枫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往年跟商队走的是官道,还有镖局护送,从未碰到过拦路山匪,却没想到带戚袅袅来年城看病意外遇上了打家劫舍的匪徒。
那匪徒本想偷些银钱,谁知被起夜的嬷嬷发现,暴露了身份便让藏在暗处的几个兄弟一齐上前,趁着戚家家仆还未完全清醒间便杀了一半的人。
戚枫浑身血ye倒流,头一次见身边人活生生地死在自己眼前,那滚烫的鲜血浇了满院子,他手脚发软还念着戚袅袅,不敢暴露女儿房间,高喊道:“好汉饶命!要多少银钱,我全都给你们!”
戚家的仆人死了一大半,重伤了两个后来也没救好,唯有嬷嬷与一个家仆受了点儿轻伤。
戚枫被江湖打劫的掏光了所有现银银票,去找到城主府也未见到能做主的人,他把身上的绸缎衣裳东西变卖,又写一封信让家仆带回去。他不敢将真话说出,怕吓了夫人,她是双身子,一点波折也经不起,只在信里说年城富饶,叫她让家仆带些银两来,他或能在年城开店,做个生意。
家仆走后,便只有嬷嬷一人看着戚袅袅,谁曾想那嬷嬷将戚袅袅的首饰撸光跑了。
戚枫遭遇如此劫难,心力交瘁,索性距离盂兰盆节没两日,他自己省吃俭用给戚袅袅抓了足够多的药材,便将女儿带在身边,眼也不错地看着。
盂兰盆节那日,年城街道上人挤人,灵子阁前无数个脑袋昂着脸,人海浪chao不留一丝缝隙,戚枫抱着戚袅袅与乞儿一起蹲在了巷子口角落里,便是站人的地方都显得拥挤。
他一步也不敢挪动,就怕左脚抬起下一瞬便没了位置落下,怀里的钱仅剩些许,为了安抚戚袅袅,他花了两个铜板给她买了串糖葫芦。
“爹爹,年城的人好多啊,他们都是来做什么的?”
“爹爹,年城的糖葫芦没有我家门前张叔做的好吃,张叔的糖葫芦又甜又脆,这里的果rou是软的。”
“爹爹,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回家啊?我想娘了。”
戚袅袅出奇地懂事,她不闹,只是问题不断,偶尔发些牢sao也不敢给她爹添半点麻烦。她虽年幼却也知道自己来年城是要看病的,只有身体好了待娘亲生下弟弟了,她才有力气陪着玩儿,府上的嬷嬷说,男娃娃都可淘了。
一个活佛子,引得几万人涌入年城,此地官员并不管事,寻常人就连城主府的门都进不去,衙门形同虚设,秩序混乱多日,处处都是哀嚎声。
夜幕降临,戚枫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活佛子,由城主府的人护着,是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儿,身上穿着金灿灿的袈裟,剃光了头发,满头戒疤,一双眼眸暗沉沉的,像是入定,又像是见惯了世面的老者,瞧灵子阁下人山人海也波澜不惊。
见活佛子出现,一时间众人全都朝灵子阁涌了过去,边跪便哭诉自己的苦难,病痛、灾厄,人生来要承受的挫折于此刻释放,无数哀求祈祷化作虔诚的期望。
众人从灵子阁前似海浪波痕,俯身磕拜,一路跪到了年城城门外。
戚枫也跪下了,他跪在前人的脚掌上,磕在前人的脊背上,如他这般的人有无数个,仅他身旁站定的少女一脸懵懂,泪眼汪汪地看向从来因身份颇有傲骨的爹爹折下腰求人。
手里的糖葫芦只吃了一颗,鲜红的颜色在一众粗布衫里显得尤为突兀。
跪下的,皆是世间苦难人,而灵子阁周围的屋舍里,不乏看戏的商贾官员。
灵子阁上,称佛子祖宗的两人朗声道:“佛子有言,众生平等,古有佛祖割rou喂鹰,今亦有他放血救人,只收白银一两,在场人人有份。”
放血激起惊涛骇浪,任谁都没反应过来时,便已有人为他们分发瓷碗。
一两白银,几乎人人都给得起。
所有人都道多谢佛子怜悯,戚枫意外于曾只渡有缘人的佛子如今竟这般慷慨,可也庆幸对方仅收一两白银,他也还有几两积蓄,否则他必要厚着脸皮赊账。
旁人施粥,活佛子施血。
听到人人有份,所有人都捧着瓷碗井然有序地往灵子阁前去,领上几滴血后便如珍如宝地护在怀中,磕头道一句谢便匆匆离去。
戚枫看见他是如何放血的,一柄锋利的小刀从手腕滑下,血ye流入案上白玉制成的钵里,通透齿白的玉与猩红的血ye撞在一起,透着一股诡异的妖异。
那活佛子似是不知疼痛,眉头未皱,直至一处伤口流不出血了,再割出另一道血痕来。
过程残忍,说是施恩,又像是对那仅几岁孩童的折磨。
放血缓慢,一夜过后天初初亮起,戚枫终于能入灵子阁为戚袅袅求几滴血。
若是放在平时,戚袅袅没病没栽,他必不会来此处求人血为药,即便心中这般安慰自己,戚枫还是在见到活佛子时跪下。
他震撼于自己所见,手中捧着的瓷碗迟迟没有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