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满嘴奉承,并没换来这位小主子一如往常的笑语。簪缨耷下眼睫,迈步进去了。
佘信脸上的谄笑僵住,不禁纳罕。
簪缨扶着春堇入殿,脚踩莲枝祥云纹的锦纱地衣,先闻到一股淡心宁神的幽香。
是她去岁进献上来,由唐记自家香师所配的七宝犀香。
又是一笔。
簪缨心中默道,慢慢抬起乌眸,见素幔分垂的堂宇中,南面上首,凭几而坐一位身着正紫地宝花纹交领曲裾,臂挽香云纱画帛的华贵妇人,容貌端美,态度闲适,正是庾皇后。
下头另设一张柏木几案,方席上跽坐着一位穿粉米色杂裾礼服的女妇。
只见妇人那只油黑的高髻上,夸张地竖插一支垂珠赤金步摇,耳悬金珰,光华闪晃,乃是庾后的庶妹小庾氏。
簪缨收回视线,向庾皇后身后一瞥,陆媪颔首立在那处。
想来在她与傅则安说话的时候,此媪先至,方才玉烛殿外发生的事,陆婆子必然已经有一说一禀告给了皇后。
簪缨略不在意,款款走近,向上座曲膝:“见过皇后。”
见过皇后。只这简单的四个字,令殿中一静。
簪缨三岁入宫,既然早晚是天家媳妇,皇帝特许她与太子一样称自己为“父皇”,唤皇后为“母后”,示以亲近。
懵懂孩童知晓什么,自然是大人如何教,她便如何学。
叫了十来年的称谓,一朝更改了。
庾皇后目光微动,先有陆媪禀报,说这丫头连声“景焕哥哥”也不叫了,口中只称太子,且态度冷淡,她心里便有些不解。
眼下却是不露声色,只面含微笑瞧着她一手养大的小娘子。
小庾氏侧眼偷观皇后,转转眼珠,先笑起来:“果真女大十八变了,往常阿缨在娘娘这里母后长、母后短的,如今
将及订婚,倒知害羞了。”
及笄之后,便与太子订婚,订婚之后,便择吉日册封为太子妃——这是他们给簪缨早早定好的路。
每个人都觉得理应如此,所以面对簪缨突然的反常,只当是女孩儿家大了有怀春心事,羞涩所至。
毕竟,谁会认为兔子会咬人呢。
簪缨无心应承,莲步轻挪,来到小庾氏对面的案子脱履入席。
侍女随即奉上陶罐盛的解暑甜浆,倒入几案上的椭形漆盏。
只听小庾氏兴致颇高地继续说着:“娘娘你瞧,一眨眼孩子们都大了,就说我家馨儿,前些日子也相看了人家,是西府刘别驾家的二郎。这位刘小郎君,颇有些才名在外,家风也好,一门三昆仲都是娶妻不纳妾的,馨儿嫁入这等门户,我也可放心了。”
她每说一句话,便有意无意地瞟簪缨一眼。
自打簪缨进殿,小庾氏便一直冷眼打量着她。见这小女娘眸光清纯,颊颜胜雪,连厚重的额鬓都压不住那份儿娇媚。才短短几个月不见,啧,身段也出落得越发玲珑,那巴掌宽的绦带一束,甚至错觉会折伤她的盈盈细腰。
这样玉软花柔的小娘子,小庾氏平生真没见过第二个。
再想想自家那个样样比不过的鲁莽闺女,心里可不就不平衡了么。
簪缨察觉小庾氏的目光,一想便明白过来。这小庾氏嫁的是江夏崔县侯,生女崔馨,年少时曾做她的伴读,在宫里住过一段日子。
不过后来簪缨发觉崔馨总爱往李景焕身边凑,人前人后两副面孔,便有些不受用。
那时候人小,什么心思都挂在脸上,是以还不等她说什么,皇后便看出了端倪,做主让崔馨出宫去了。
簪缨当时颇为感念,心想皇后竟疼她至此,连外甥女都可以靠边站,从此愈加敬爱皇后,百般孝顺。
殊不知,庾皇后只不过是晓得太子瞧不上崔馨,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顺水推舟挣一份孺慕之情。
前世簪缨笑崔馨痴,却堪不破,她才是那个被哄耍得团团转的痴人。
方才小庾氏的言下之意,无非是说她的女儿如今能嫁入不纳妾的好人家,可以一世一双人,而她傅簪缨哪怕做了太子妃,也要与他人共同分享丈夫。
仗着她天真听不出弦外音,酸溜溜地影射一番。
“阿缨,想什么这样出神?”
庾皇后终于开口,一双似能将人看个通透的深邃眼眸落在簪缨身上。
语气却柔:“可是昨夜没休息好,还是中了暑气?这样恹恹的。”
她明知片刻前,太子带着其他女娘去过玉烛殿,却半句不提此节,轻描淡写,就将问题归拢到簪缨自己身子娇弱上头。
簪缨目光转向上首,看着庾氏浮在面皮上的那层笑容。
已忘了是何时养成的习性,每当庾氏露出这种捉摸不透的神情,明明笑着,眼底却一片沉寂,小小的她便莫名感到不安,她便要仰头去猜,母后娘娘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猜不透便惶恐,便要绞尽脑汁,不停地说好多讨巧的话,直到母后嘴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