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注视深渊
时间早已过了惊蛰,这一年的临安城,里里外外都显出了沉重与破旧的样子来。
城内纵横的宅邸,有的早已经失修了,主人家死后,又经历兵祸的肆虐,宅邸的废墟成为流民与破落户们的聚集点。反贼偶尔也来,顺道带来了捕杀反贼的官兵,有时候便在城内再度点起烟火来。
御街之上有的青石已经破旧,不见修补的人来。春雨过后,排污的水道堵了,污水翻涌出来,便在街上流淌,天晴之后,又化作臭味,堵人鼻息。掌管政务的小朝廷和衙门始终被无数的事情缠得焦头烂额,对于这等事情,无法管理得过来。
事实上,在这样的年月里,些许的臭气污水,早已扰不了人们的清净了。
一年前的临安,也曾经有过诸多金碧辉煌花花绿绿的地方,到得此时,颜料渐褪,整个城市大多被灰色、黑色占领起来,行于街头,偶尔能见到不曾死去的树木在院墙一角绽出新绿来,便是亮眼的景色。城市,褪去颜料的点缀,剩余了土石材质本身的厚重,只不知什么时候,这本身的厚重,也将失去尊严。
二月里,女真东路军的主力已经撤离临安,但持续的动荡并未给这座城池留下多少的生息空间。女真人来时,屠杀掉了数以十万计的人口,长达半年时间的停留,生活在夹缝中的汉人们依附着女真人,渐渐形成新的生态系统,而随着女真人的撤离,这样的生态系统又被打破了。
底层帮派、亡命徒们的火拼、厮杀每一晚都在城池之中上演,每日天明,都能看到横尸街头的死者。
相对于一年前的临安,此时城中的人口已经锐减,但每个人享有的生存空间并未随之扩大,而是大幅度地缩减了。这是因为城中的物资降低的幅度更大,皮包骨头的人们为着往日里看都不愿看的微小利益,将同胞杀死在暗巷里,为了几斤米、为了一个rou铺的利益,在火拼中死上几十人,也算不得是太过奇怪的事情了。
我们无法指责这些求活者们的凶残,当一个生态系统内生存物资大幅度缩减时,人们通过厮杀降低数量原本也是每个系统运作的必然。十个人的口粮养不活十一个人,问题只在于斥责那弑君魔头,哪一篇不是洋洋洒洒、雄文高论。不过世人无知,只爱对低俗之事瞎起哄罢了。
“师弟与那李频,都聊过些什么?”
“呃……”李善有些为难,“大多是……学问上的事情吧,我初次登门,曾向他询问大学中诚意正心一段的问题,当时是说……”
李善将双方的交谈稍作复述,甘凤霖摆了摆手:“有没有提起过西南之事?”
“西南……何事?”李善悚然而惊,眼前的局面下,有关西南的一切都很敏感,他不知师兄的目的,心中竟有些害怕说错了话,却见对方摇了摇头。
“老师着我调查西南状况。”甘凤霖坦白道,“前几日的消息,经了各方印证,如今看来,大致不假,我等原以为西南之战并无悬念,但现在看来悬念不小。往日皆言粘罕屠山卫纵横天下难得一败,眼下想来,不知是言过其实,还是有其他原因。”
“另一方面,这数年以来,我等对于西南,所知甚少。故此老师着我查询与西南有涉之人,这黑旗军到底是何等凶残之物,弑君之后到底成了怎样的一个状况……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如今总得心中有数……这两日里,我找了一些情报,可更具体的,想来知道的人不多……”
李善心中明白过来了。
长久以来,临安人们说起西南,实际上只是说起了一片黑幕。人们谩骂、谴责、诅咒,但对于西南的具体状况,临安的众人了解得真是太少了。这一方面缘于女真人无时无刻不在施加的巨大压力,另一方面,在于面对女真这样的“敌人”,大家还能用理智的姿态去对待,对西南这种弑君的“叛逆”,人们说起来,反而只能用更为极端激烈的态度来应对。
倒行逆施,天下共伐,总之是要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至于以国战的态度对待西南,说起来大家反而会觉得没有面子,人们愿意了解女真,但实际上却不愿意了解西南。
形成这种局面的理由太过复杂,分析起来意义已经不大了。这一次女真人南征,对于女真人的强大,武朝的众人其实就有些难以衡量和理解了,整个江南大地在东路军的进攻下沦陷,至于传说中更为强大的西路军,到底强大到怎样的程度,人们难以以理智说明,对于西南会发生的战役,实际上也超出了数千里外水深火热的人们的理解范围。
也不需要过多的理解,总之,粘罕这支天下最强的军队杀过去以后,西南是会完全覆灭的。
但到得此时,这一切的发展出了问题,临安的人们,也不由得要认真地理解和衡量一下西南的状况了。
金国发生了什么事情?
粘罕真的还算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名将吗?
在传言之中功高震主的女真西朝廷,实际上没有那么可怕?有关于女真的这些传言,都是假的?西路军实际上比东路军战力要低?那么,是否也可以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