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原地呆了片刻,回过神后跑到城墙另一边,看着他的背影。他带人一路向西边的空地走,沿途百姓夹道迎接,他目不斜视,也没再回头。
我突然想起之前被他转移掉的话题,就倒回几步,跑到他面前问:“孟大哥,你之前说贺平楚曾经让人屠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知道。”
“后来朝廷知晓了这件事,命贺将军带人前去‘平乱’,给城中百姓安的罪名是通敌叛国。贺将军去时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反抗,最后城破了,贺将军下令屠城。全城上下几万口人,不论老幼,全杀光了。听说护城河被染成了血红,尸体埋了两天都没埋完。曾经繁忙的驿道变得死寂,那里至今都没什么人烟。”
孟尧光一开始不太愿意,但架不住我死缠烂打。出发前他一再叮嘱我,叫我到了地方后跟在他身边,不要乱跑。他还说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怕我犯事。
我不过是和他对视了那一瞬,却像是中了魇,当天晚上睡觉时脑子里还反复出现那双略作狭长的眼,到天亮才睡着。
贺平楚的手下过来时说,他们有很多士兵受伤,随军的驻泊医官人手不够,听说孟尧光医术高明,所以就请他过去帮忙医治。
我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原因。实在是奇怪得很。
我缠着他,孟尧光看我一副不听故事不罢休的模样,知道这次糊弄不过,便说:“当年那件事……现在提起的人已经很少了。
我即使有心理准备,听了这描述还是有些骇然。我想了想,问:“是贺平楚要这么做,还是朝廷要他这么做?”
常年浴血厮杀,不知哪天就要战死在沙场上。古来征战几人回?能安然无恙颐养天年,于他们而言就是大幸,更别提那些个有凌云壮志的,怕是等到老来落了一生病痛,也只能数着白发哀叹平生。
我们的木屋离驻地不远,不消片刻就能到。我向来不是个能安静的,走在孟尧光前面,不是踢石头就是去踩路边草丛离爬出来的蜈蚣,提着的药筐摇摇晃晃。孟尧光也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教训我。
他叮嘱我:“不论如何,你别去招惹他,遇事小心些总不会有错。”
我只想想,便觉得他们可怜,也很想知道他们有几个是要保家卫国,有几个是要建功立业,又有几个只是迫于生计。
贺平楚带着他的军队在西边的山下空地扎了营。
听了这番话,我对贺平楚多了那么几分惧怕。想起他那日进城时冰凉的神色,越想越觉得有些瘆人。
到地方后,我们先被例行公事地搜了身。搜查的士兵倒也好说话,一直说着“见谅”。问到我时,孟尧光说我是他弟弟,跟着他来帮忙。他们也没有为难我,把我一起放进去了。
“四年前北边有座城镇,因为连年歉收,朝廷又没有及时赈灾,当地百姓活不下去,就向北边羌族求助,以物产换取粮食。
孟尧光应了下来,当天就准备药材和膏药,翌日就提着竹筐带我过去。
一眼,那目光直直地看向我。
我心里不服气,面上还是笑模样,举起手发誓说一定听话。反正等到了地方,他还能绑着我不成?
我对上他的眼睛,莫名一惊,当场愣在原地。他却只是无意一瞥,随即就神色淡淡地收回了目光。胯下的马依旧走着,他的身形也随之被城墙挡住。
我很好奇士兵们的生活是怎样的。在我看来,士兵和普通百姓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们在外征战,和家人聚少离多,普通人的安稳度日和他们离得太远。
我们一到地方就开始忙活起来。受伤的人数比我们来前估计的要多的多,不难想象出这场战事的惨烈。但那些受伤的士兵都不喊不叫,安静地等着救治,一声哀嚎也听不见。
但与此同时,我对他的好奇却也水涨船高,我越来越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给孟尧光打下手。有一个士兵腿上被砍了一道大创口,深可见骨,因为处理不及时,伤口处的肉已经腐烂了。
所以当贺平楚派人过来请孟尧光去替士兵治伤的时候,我说我也想去看看。
营里的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严重些。
“……应当是贺平楚。这件事之后,朝中许多官员义愤填膺,说那城中百姓罪不至此,更遑论通敌之事还有待商榷,贺将军是杀戮成性,杀红了眼,做出的事实在惨绝人寰。一时弹劾他的奏折多如雪片,最后的结果是圣上令他于家中思过,还削了他的俸禄。”
带我们进去的士兵半点不啰嗦,径直带着我们去见伤患,路上也没半句闲话。
孟尧光给他把腐肉割了下来,由我给他涂草药。我看他嘴里死死咬着粗布,额头上暴起青筋,冷汗直流,就劝他说:“实在疼的话,你可以喊出来,也许会好受些。”
“当然,”他又补充道,“也不排除贺将军是被操纵的一把刀。处在他的位置,想必也要处处受制于人。”
我乖乖点头,一时竟忘了追问孟尧光是如何知晓这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