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我和巴拉莫开车跨越边境送一批货到埃尔森特罗生意已经越来越不好做,路上不知怎得聊到迭戈。巴拉莫告诉我,那家伙前几个月已经离开墨西卡利到别的城市闯荡,有个姑娘和他一起走,那女的胸部很大,嘴唇厚实,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他有一张一伙人聚在一起的照片。我们回忆了一下上学时认识的迭戈·洛佩斯,然后又看了看巴拉莫所分享的伙计们的合照,在这个定格的一年前的瞬间,迭戈身穿绿色球衣,斜坐着将一只手臂安放在酒吧桌面,笑容模糊,两腮发胖,看起来不像是记忆中的男孩,反倒是一个形象冰冷,有所保留,与我无关的陌生男子。
前面的车辆逐个减少,车大灯放射的亮光冷峻地闪烁着,就要轮到我们接受查验了,巴拉莫开始紧张,紧张驱使他不停说话,他说迭戈,说我,说自己,说买来的枪,我在一片无关紧要的琐事当中不住地吸烟,一只手将照片对折,压扁,然后又对折,又压扁,直到两条边缘线齐平。
“别害怕,伙计。”我把烟掐了,心里不知想着什么,仿佛有一个想法在脑际乱窜,正要像猫捉耗子一样逮住它时,发现只是用掌心拍下一层雾沉沉的黑灰。“你是第一次来么?”
“我是,我本来不想来的,何塞。你不知道桑托斯直接把我叫到办公室,旁边站着他的伙计,我根本没办法思考……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我没吭声,用照片拍了拍巴拉莫的胸脯,远远看去美国星条旗在半空黯淡的飘荡。后来直到84年,我都没听说迭戈的消息。实际上看到高挑英俊,笑容残酷的男孩儿,我还是备受折磨,我想要的东西越具体,生活就越是难以满足,至于给我某种启示的迭戈,其实并不英俊。
辍学后我在姑妈家生活,她有偏头疼,酗酒,丈夫很早就死了,我在她家帮忙照顾玛莎没人知道玛莎的父亲是谁,上帝保佑那时她还是个小婴儿,半夜玛莎一哭,我就要爬起来摇晃她的木制婴儿床,要换尿布,常常熬夜。我就是那时和桑托斯混在一起的。桑托斯手下有好几个本地混混,据说他以前在科曼哈山干土匪,现在经营可卡因生意,家里有一只可怕的鳄鱼标本和金刚鹦鹉。他送给我一把土枪,我则为他开车,他自己也吸毒,看见他在自制工厂里吸白粉时我告诉他对上瘾的东西最好还是学会克制,他就用那双可怕的,发红的眼睛猛地扭转过来,我向他道歉,他又说我说得没错。
桑托斯就是这么个古怪的老人。玛莎稍微长大一点,开始痴迷女孩子的东西,占卜啦,电影啦,广告明星啦,她特别喜欢玩牌,常常用我做测试,说我身边有危险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指他。我自认我的所谓堕落,并不是出于环境的引诱,而是自觉的渴望使我屈服,催促我追寻那些引发内心深处恐惧与痛苦的东西。如果早生个三十年,说不定我就去参加基督军了。我就这样在桑托斯的帮派干活,开车,偶尔参与生意上的事,1971年我二十岁,和伙计巴拉莫去美国送可卡因,毒品全装在椰子里,用卡车运输,那场生意谈砸了,回来时巴拉莫一个劲儿地说胡话,劝我离开墨西哥,至于他自己,他说什么也不情愿回去,因为做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我把车停在路边,劝他镇定些,他说他要求下车,当时是夜晚,卡车内部空间狭窄,感觉憋闷,巴拉莫用手枪抵住我的额头,后来事情一片混乱,总是时不时引起我的回忆。不管怎么说,活下来的是我,巴拉莫永远留在那晚使人厌烦的争吵当中,路边有几颗不显眼的棕榈树,车大灯神经质的闪烁,远处不明亮的月亮若隐若现,使死去的巴拉莫糊成一团。
“……我以为我会早死,可是我没有。我以为我会沉迷lsd,大麻,可是对不清醒的感觉我深恶痛绝。今天里卡多在院角看书,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兄弟拿着一盒香烟找他,两个人愉快的吞云吐雾,我隔一片窗玻璃和沉重的布帘子观察他们,当然,主要是为了里卡多,每次他在我面前快活地微笑,我就浑身出汗,剧烈地勃起。该死,他怎能这样笑?真希望这个夏天永远不要结束,他们的父亲不要带走我的基路伯。
“里卡多的兄弟一离开,我就两手插兜,假装刚看见似的走到长满石蒜花的院角。他冲我礼貌性的、漠不关心地微笑,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是伊恩·班克斯的《捕蜂器》。对文学我是个门外汉,蜜蜂的事我也不甚了解,我倚在院墙上听里卡多解释,下面硬得生疼。这时正巧胡安妮塔端一盘椰子水走过来,椰壳里斜插一柄装饰用的太阳伞,里卡多微微皱起眉毛,注意地打量我一眼,好像要试图观察出什么,我的Yinjing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在裤子下面抽搐了。他手托椰壳坐回躺椅上,这时我想起一件事,我第一次杀人也是这样一个夏天。
“那时天色很黑,我的伙伴巴拉莫·马丁内斯因为生意不顺利而Jing神崩溃,同我起了争执,巴拉莫用手枪威胁我,下车逃跑了。我看着他斜斜跑过公路,背影逐渐变得矮小,伸手去摸放在驾驶座里侧的手枪,好像现在才记起自己拥有这个东西。我屏住呼吸,握紧枪托瞄准巴拉莫的后背,扣动扳机,一下子就射中了,枪口发出一道撕裂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