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一直持续到午夜,面颊泛着兴奋光泽的人们划拳击掌,谈笑风生,红灯笼一盏连一盏燃遍了沉雷山庄。洛少阳扬起头,一杯酒爽快地灌下去,然后他朝着面前的宾客抱拳微笑,继续走向下一桌,依旧是满面春风地举杯,痛饮。
他感到山庄珍藏的酒苦的出奇,面前那一张张面孔如走马灯一般流转而过,他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的祝福在时刻提醒自己,嫣然身处困境,复仇大计搁浅,而自己却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摆出一副新郎官的幸福表情。
但愿楚如桐这老狐狸可以信守承诺。洛少阳知道整个山庄都在抱怨自己,他们说自己临阵退缩,自己软弱无能,自己贪恋女色……每每抬起头,都可以看到这样失望的目光,那些沉默的谴责,包围了他几乎让他窒息。
散去的人群留下一片狼藉,在渐渐泛白的天光里灯笼微弱的红光突然没了那种喜悦,洛少阳走到供奉父亲灵位的祠堂,牌位上父亲的名字一笔一划刚劲有力,慢慢跪在蒲团上,面前的烛火摇摆,他看不到父亲给的一丝启示。他渴望父亲能告诉他怎么办,他终究不能成为众人希望他成为的那个洛少阳,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让自己沉着让自己成熟让自己料理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也不明白怎么能平衡内心的感受和他人的目光,不知如何既做自己又做大侠,又或许这两者,必须舍弃一个。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黎明已经不远了,启明星正在升起,突然有一道明亮耀眼的光芒划过天际。
天终于还是亮了。
比肩继踵的集市上十三在人流里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苏慕,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那么引人注目的存在,他冲十三微笑,白衣在日光下泛着光,这又让十三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夜晚,夜空下那个剑眉星目白衣胜雪的男子。他转身走拐进一条岔路,十三急忙穿过人群跟了上去。
那是一条清净的小巷,两边是普通安详的房屋,树叶从围墙里伸出来,阳光在瓦当上流过。有孩子在奔跑玩耍,他们手掌间的竹蜻蜓在巧妙的旋转里冲上天空,轻盈而灵巧地穿梭在和风中慢慢飞行。孩子们笑着拍手,蹦蹦跳跳,竹蜻蜓又飘逸的落下回到他们手中。
小时候似乎也曾见过这样奔跑着放飞竹蜻蜓的孩子,那时候她还在东厂的杀手训练营,难以承受的严酷训练里唯一的期盼,就是偷偷爬上围墙看墙外飞起的竹蜻蜓。她认为那种飞翔的姿态就是自由,每天都会看着那漂亮的弧线问身边的男孩会不会有一只能飞过围墙,那个头发柔软的男孩总是安静地不回答。她的编号是十三,陪她看竹蜻蜓的男孩编号是十九,东厂杀手训练营里的孩子都没有名字,他们的一生只有一个编号。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她第一次实战训练,交战的双方都带着面具,每人只有一把剑,除非有一个人倒下,否则不许离开黑暗的格斗室。她不知道经历的多少个回合,全身上下所有的骨骼都在疼痛,对方的凌厉攻势也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不少伤口,强大的体力消耗几乎让她的呼吸都停滞,而剑刺入对方腹部的那一刻,一块木牌从他的腰间随着喷涌的鲜血落下来,溅起血水。木牌旋转着落地的时候十三看见上面的刻字:拾玖……
“十三姑娘,小心脚下。”苏慕的手挡在了身前,十三这才发现自己要是再向前一步,就可能踩到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脚下的竹蜻蜓。
“给姐姐玩一次,好吗?”十三弯下身子拾起来,温和地问跑到身边来要回玩具的孩子。苏慕发现这时的十三周身的杀气几乎全部被绚烂的阳光冲淡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提着一个孩子气的要求。
孩子点了点头。十三小心翼翼地将竹棍夹在双掌之间,慢慢旋动,那股奇异轻盈的力量推动着竹蜻蜓慢慢升起,她的目光一直跟随飞行的轨迹,迎着炽烈的阳光也不避开,虔诚而兴奋。而记忆里那个头发柔软的男孩,似乎也从血泊里站起来,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走向视野里那团接近太阳的明亮光晕。
面对着十三毫无戒备的真诚笑容,苏慕想起了那天夜里若和师太的话:所有研究七夜绝的解药的医者,已经全被东厂赶尽杀绝,现今的武林,再没有人研制解药,而所有的东厂杀手,也没有一人因服用解药而摆脱剧毒的控制。他微微皱了皱眉,而当十三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却依旧摆出微笑。
“我小的时候,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玩一次竹蜻蜓。”十三望着缓缓下落的竹蜻蜓,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当铁匠。”苏慕的笑容里揉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他拿出七夜绝递给十三,望着她的眼睛,“若和师太说这药并非天下无解,你要相信我。”
十三点了点头,她觉得自己正在相信苏慕,他眼里闪过的那种光芒实在不像是在伪装,那是真的感情,与他假面一样的微笑不同。苏慕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示意十三跟上自己,快步带着她来到一个摊位前。
“女孩子都应该用这些。”苏慕指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环佩绫罗对她说,“十三姑娘没有兴趣吗?”
眼前的这些都是女孩子们应该喜欢的,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