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有隐隐的担忧,毕竟嫣然是怀有身孕的人了,如此长途跋涉,这几日又连续在这样恶劣的山路上行走,就是自己这样有多年功底的人都感到疲惫了。
但是嫣然摇了摇头,一路上她都是如此。安静地在马车行驶过生长着不同植物的道路,经过叫卖着不同物产的城镇,在舟上看着江心的月影默默斟茶,偶尔步行时素色的裙摆拂过青石,中天的艳阳和云间的弯月的流转而过她眉目,她从来没有说过旅途劳顿,从来没有抱怨过山高水远。
也许当她坚定地做出要和洛少阳一同去毁掉九剑的决定,就在心底做了最糟糕最艰辛的准备。当得知那个青衣少年消失在深渊永远不会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哭了,从咬着唇努力不哭出声响到终于忍不住伏在洛少阳肩上。洛少阳感到箭头温热的chaoshi,这是第一次,他用身体真切地感受到嫣然的悲伤,用力抱紧了她,两个人说不出一句话。
“马上就要到了。”他伸出手把嫣然的身体揽入怀中,轻盈地在狭窄的山路上向上奔驰,按照当地山民的说法,马上就可以到达那个有着恶魔之火的山口。虽然嫣然的身体并不沉重,但是双臂却如同环抱着整个世界那样,恐怕脚下一个打滑断送了他的全部。
洛少阳依然记得宁无尘松开藤条跌下悬崖之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九剑藏在洞房内,请一定去长白山让地底之火毁了它。
很多个夜晚他反复梦见这个场景:宁无尘苍白的手指骤然松开,身体急速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自己的呼唤接触到一波一波的回音,最后那一瞥里,看不清他是在哭还是在笑。梦里还有成片掠过天空的秃鹫和乌鸦,他们黑色的羽毛落下,凄厉地叫着,像是在诉说古老的诅咒,不知在何处的白骨森然地笑着,望着他。
惊醒之后他会在黑着灯的屋子里回忆起宁无尘,虽然见过他那些狼狈颓唐的窘境,但内心深处其实是佩服这个书生的。他有那样不加修饰的恐惧坚定固执执着,为了父亲的愿望踏入一无所知的江湖,面对所有的危机,面对心爱女子的专情,悬崖边那一刻的最后生死的抉择足以让多少侠客义士汗颜。洛少阳怀疑自己也许都不能那么决绝,他要肩负着父亲留下的家业,要时刻保持着与自己身份相称的顾虑,甚至连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都必须找一个与家族兴复相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小心,到了。”慢慢放下怀里的女子,洛少阳在浓重的硝黄味道里终于见到了山顶上那像突兀的伤口一样的火口湖,沸腾着的红色水面,连接着无限的能量。他透过迷蒙的雾气看着嫣然因为寒冷而微微泛红的面颊,从身上取下了宁家九剑,剑鞘碰撞悬在腰间的古玉,发出清脆的声音。嫣然的身上也配带着同样的一块玉,那是楚如桐交给洛少阳的,他那天在昏睡的嫣然床前流泪,却始终没有走近抚摸她一下,离开的时候洛少阳拉住了所有要追击的人,只是看着楚如桐苍老的背Yin被斜阳吞没。
这块第二块古玉的来历,洛少阳没有告诉过嫣然,而她也默契地没有再追问。从那天醒来后,就想通了许多,突然没了追寻过去那种强烈的愿望,世间一切仿佛都变得脆弱了,生命,爱情,仇恨……也许不应该那样执着于已经无法回头的爱和痛,从现在开始认真的活着,用力地爱着就好了。
曾经凝聚着多少人欲望的剑,就这样迅速地消失在严寒和炙热之间,火口处依旧沸腾着,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洛少阳的手悬在空中,保持着松开剑身时的姿势,关于这把剑的一切就像一场风暴,搅乱了每个与它有丝丝缕缕联系的生活,而现在,这把剑就这样消失了,留下的印记是那样荒凉。
“苏先生?”洛少阳轻轻叹息,突然听见身后有慢慢接近的脚步声,警惕地转过身去,却看见苏慕翩然的身影,剑眉星目,白衣胜雪。
优雅的公子点了点头,迎着他们疑惑的目光,依旧是那种和煦的微笑,他说:“谢谢,谢谢你们。”
“这些都是洛某应做之事,也是为了宁公子和宁老先生的心愿。”洛少阳迟疑了一下,又问,“请问……十三姑娘是否安康,现在何处?”
“她……”英俊的脸扬起,散开的云缝里几缕清澈的阳光落在他微微眯起的眼里,“现在很自由,在她最想在的地方,做她最想做的事情。”
阳光终于冲破了终年不散的云层,面前红色的水在沸腾,三个人相对而立,风掀起他们的衣襟。十三笑着,她就在这里,以他的姿态完成他的梦想。不必害怕被识破,因为那个能一眼破解她易容术的白衣男子,已经和自己融为一体了。
此时缠绵的雨正造访江南,草碧花红,细雨如织,微风似醉的时节。
雨不知下了多久,从一个黎明延续到一个黄昏再到一个黎明。葱茏的花木在shi润的天空下生长得无声无息,占据了整个窗口,木质窗框在雨夜里似乎有腐朽的气息慢慢散发出来。红裳抬起头看屋檐下淋漓的雨幕,伸出手去接住那些剔透的水滴,清凉的触感在指尖滑过。
她自沉雷山庄回到宁家大宅的时候,居然发现当年被苏慕盗走的那把“缘决”居然物归原主了,胸口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