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嗤笑一声:“哪有你这样教徒弟的?跪下起来, 你当他是五岁的小孩?”
吴议自觉赧然,身为人徒, 在行医的道路上,一直都有一道或瘦削或挺拔的身影走在他的前面,不管是严谨如张起仁, 还是开明如沈寒山, 这些先辈都是用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替他试路,引他走上正途。
而相反的, 李璟是他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学生,第一个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徒弟, 自己这个“师父”对他的教养训导, 的确疏漏了许多。
只不知道沈寒山何时洞悉了他和李璟的关系,这双如含寒火的眼睛如两面明镜, 将他心底那点隐藏的秘密全都照得清清楚楚。
沈寒山又提点一句:“当日沛王急病,张博士是如何教导你的?”
吴议不禁想起当日沛王李贤急病,他还没到病人跟前,就先狂妄地下了诊断。还是张博士以一棵银杏树和他做比方,打机锋, 委婉地指出了他的错误。
如此一想, 自己对李璟粗糙的放羊式教育的确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半蹲下去, 和李璟视线平齐:“你知道这一次错在哪里了吗?”
李璟垂着脑袋略一思忖:“因为我开的方子耽误了杨姐姐的贞洁和性命。”
“你还记的在袁州的时候, 我给你母亲看病的时候吗?”吴议不急着追责, 反而温和地揽住他的肩膀,陪他追忆往事,“其实那时候你母亲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只是夏用人参,把药用成毒。所以让她忌口之后,她反而就转好了。”
李璟已经长大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渐行渐远,记忆也逐渐被时光蒙上一层渺渺的薄纱,重重叠叠的往事里,唯有和吴议初逢时那张惨瘦瓷白的脸与那对烧成灰烬般的青瞳,依旧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可把师父当成神仙,天天拿胡饼去好生供奉着呢。
见他眸光闪烁,追溯往事,吴议接着循循善诱:“所以,药材也好,方剂也好,都没有好与坏的分别,只有用得恰不恰当的分别,你说对吗?”
小脑袋重重地一点,已经知道错在哪儿了。
“我不应该随便开方子,因为任何方子用得不恰当都可能成为毒药,对吗?”
吴议赞许地摸摸他的脑袋,替他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所以看不到病人,就不能随便开方子,知道了吗?”
李璟顺势扑在他的怀里,自责过了,终于委屈起来:“可是公主的口谕我也不能违抗啊。”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蓄满了泪光,如两池雨点细细的秋水,映出吴议无奈勾起的唇角。
“那就要告诉祖师爷啊。”他亦半笑着揶揄沈寒山一句,“沈博士可是能‘治’公主的第一人呀。”
不等沈寒山开口说不,李璟已经从吴议怀里挣出去,跑到沈寒山面前,往地上干干脆脆地磕了个头。
“祖师爷好。”
沈寒山不由笑道:“你倒比你这小师父乖觉,当初张博士说我赚了,原来是赚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孙!”
他随口几句调教玩笑的话,就把之前凝重的气氛一笔化开,仿佛打开了某扇紧闭已久的窗户,让户外三两金灿灿的夏阳重新铺入屋中。
——
贺兰敏之jian污杨氏一案,就被一个随手买来的小奴才顶包蒙混过去了,这也是吴议后来才从严铭口中听来的信儿。
“明面上说是杨氏福薄命浅,得了重病去了,其实真相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有个底数。”
严铭往嘴里丢一颗花生米,嚼得吧唧作响,花生寡淡的滋味里掺上了长安城里的宫闱秘闻,顿时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其实谁不知道,是贺兰敏之那个贼子色欲熏心,将杨氏强行要了?可怜杨氏刚烈要强,不肯苟全于世,到最后,连个贞女牌坊都挣不上。”严铭喟叹一声,就连嘴里的花生都停了停,以示对杨氏的同情。
吴议手上不由一滞,添药的小铜秤登时倾倒于一边,好在严铭眼疾手快接住了堪堪落地的药材,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吴议也听不进去了。
武后要包庇的不是罪魁祸首的贺兰敏之,而是祸根之源头的太平,她一面不痛不痒地削了贺兰敏之几百倾田地流放雷州,一面又加官封爵好生安抚了杨氏一族,要的就是“息事宁人”这四个字。
他心中明白其中的症结,却不可能像治病救人那样去解开这个死结。
严铭搁下药材,才吃下最后一口花生,牙齿搓得咯吱作响,像要把传闻中那个罪恶滔天的贺兰敏之一口嚼碎了。
“听说那贺兰小儿长相还挺风流,下次让我撞见这个混账小子,一定把他捆了,找一众贪色的糙汉来,让他也尝尝被人强要的滋味!”
严铭只有一股西北汉子的豪情仗义,这“以牙还牙”的方法听起来倒还真够解气,只不过贺兰已经流放去了雷州,只怕他想碰也是碰不上的了。
吴议一面重新摆平了面前的铜秤,心里同时慢慢称量着贺兰敏之在武后心中剩下的分量,这个不知收敛的甥男已经将武后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