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下旨严查,正是为了还我苏省考生一个公道,到了你们嘴里,这公道反而成了捡来的……啧,你们是对皇上不满吗?”
“你、你少胡说八道!”
那几个举子原本只想讥讽程岩罢了,他们与程岩并无深仇大恨,可今科南北分卷,两地举子都跃跃欲试要分出个高下,平日遇上了不免多有摩擦,言辞间相互攻击已成了常态。
“换了我要是一直考不中进士,也不知能坚持多久。”程岩随口感叹道。
“为何要坚持?历朝历代考中进士者何其多,能留下只字片语的却少之又少,要出人头地,并非只有考进士一条路可以走,只要Jing于一域,就能得到足够的地位和尊重,甚至能留名青史。”
庄思宜神色淡淡,“几十年考不中,说明这条路于我是小道,越走越窄,纵然有幸能走出头,所付出的时间和Jing力也根本不值。”
程岩非常意外,他以为就庄思宜的野心和抱负,是绝对不会放弃功名的,但听对方的意思,也并没有很执着?
“可不考进士,仕途无望,你说想要不受束缚,万事随心,那总要走到高位吧?”
庄思宜笑了,“又不是非要做官才能实现,只是对我而言,这个途径最简单,是一条大道。若大道变成小道,我又何必坚持?”
程岩愣了,“不做官还能做什么?”
庄思宜意味不明地看了程岩一眼,并未作答,但程岩却惊出一身冷汗,不做官,莫不是要做皇上?
他再见到王博时,对方已经清醒了,此时正半坐在床上,见了他道:“多谢程兄。”
只一句话,程岩就能感觉到王博不一样了,不仅Jing神好了许多,身上的刺好像突然被拔掉了,整个人柔和下来,和他印象中的人渐渐重合。
程岩见对方根本不像熬不过去的样子,惊喜道:“王兄,你这是好了?”
王博淡淡一笑,“大病一场,大梦一场,突然就悟了。”
后来程岩问过郎中,对方说王博的病本就由心而起,心念一通,自然药到病除,王博也算因祸得福了。
程岩心说难怪,或许前生的王博也经历了类似的事,终于走出桎梏,大彻大悟。
他昨天还奇怪呢,对方分明该是下一科的状元,居然被郎中断言“不行了”?他还担心由于自己的出现,影响了王博的运数。
北门百丈外,隔三差五就戳着一根横杆,杆上悬挂着纸糊的百戏人物,风一吹,在锦绣灯火下仿佛活了过来。
这一幕程岩前生时就看腻了,自然兴趣平平。
但阮小南和林昭都很兴奋,加上长街两侧还有不少表演奇术异能、歌舞杂剧的,两人东走西串,很快融入人群没影了。
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步子稍微迈大点儿都能踩着别人脚后跟,若发生什么踩踏事件,估计能死一大片。
待程岩好不容易走到了城楼下,就见前方戏台已经架好,围栏上挂着五彩锦绣,两边则守着警戒的禁军。
台上有乐师奏乐,还有十来位窈窕女子旋舞而歌。
程岩离得远,看不太清,正觉得有些没意思,就听周围一阵鼓噪,原来是戏台上的女子取下了簪花,抛入人群中。
即便这时候,庄思宜依旧牵着他,程岩感觉到对方突然用力,捏得他手骨生疼。不过他也理解,刚刚“山呼万岁”的声音就连他都深受冲击,何况庄思宜这种“大逆不道”的人。
没准儿庄思宜就想把皇上给推下城楼,换自个儿站上去……
“平身。”
皇上的声音顺着夜风从城楼飘来,百姓们叩谢后依次站起来。
有大臣代皇上宣读新年贺词,结束时百姓们再行叩礼,戏台上终于又响起乐声。
几名少女跳着胡舞走了下来,想要从人群中挑些百姓上戏台同乐。
其中一人朝程岩他们过来了,少女半蒙着面纱,眼如春水含烟,伸手想要拉程岩,却被庄思宜挡了一下。
原来,他因为屡试不第,已经十多年没回过家了,也不好意思跟家中联系。
在他的哀求下,程岩只好帮他写了封家书,说是家书,内容跟遗书也差不多……
等王博再次昏睡过去,庄思宜道:“天晚了,先请让郎中好生照看他,明日再来吧?”
程岩叹了口气,又托了郎中寄信,便和庄思宜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程岩心绪复杂,想着王博为求一个功名,几十年汲汲营营,却落得个颓然无所依的下场。
那王博好歹还是个举人,可这世间有多少人连童生都考不上呢?从县试一路考过来,哪次考场上不见皓发白首的老人?几十年辛苦风尘,能过龙门者又有几何?
“那他走了,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吧?他都五十多了,回家享清福不好吗?”
“他会回来。”程岩转头看着庄思宜,眸光清澈,就像受过真佛洗礼,“你说走小道不值得,但我始终相信一句话——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