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觉得很撼动,他正在见证一个男人、一只野兽,灵魂最深处最美的事物。
罐子一直叫到有人跑出屋子,站到街上来骂人,才慢慢地歇了声音。那天晚上,习齐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就窝在可以看见阳台的角落,像个流浪汉一般地睡了。
他知道自己已无处可去,但他还是着魔似地去了排练室。
那天却没有他的戏,女王找来了dancer,他亲自看了每一个舞蹈的段落、指导他们舞台上的走位,习齐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有人注意到他。
Dancer化着油彩的浓妆,红色的蘑菇就画红色、黑色的蘑菇就化黑色,身上穿着同色的韵律服,脖子上张开的流苏代表蘑菇,舞者旋转时,流苏便张成一片美丽的伞形,从舞台下看去,真像一朵朵有血有rou的蘑菇,在音乐的簇拥下舞着、跳着、交错着。
习齐茫然地靠在椅背上,忽然觉得Ivy看到的世界其实很美,和一般人眼中的世界比起来,美丽的像个童话,又虚幻的像个梦境。假若城市里的医生、母亲,能够亲眼看一次Ivy双目所见的世界,说不定就不会把他带进医院,还会羡慕他也说不一定。
因为没有蘑菇的真实世界,是这样令人绝望的丑陋。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让习齐从半睡梦的状态惊醒。他回头一看,却是纪宜:
「习齐,你还好吗?」
纪宜的脸上满是忧心,他对着习齐的额发伸出手,抚慰似地拨了一下,把手停在他耳边。那动作令习齐想起了肖桓,
「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今天都没有演员的进度。如果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先回我宿舍休息?啊,如果你不介意小鱼在旁边敲敲打打的话。」
习齐摇了摇头,他不想让剧组里任何人知道,他和罐子住在一起的事情,当然也不会说自己被赶出来的事情。见习齐没有答话,纪宜自失地一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小鱼他,现在很难过呢。」
他淡淡地说。习齐注意到,纪宜只有在提到那位同居人时,语气才没有贯有的温柔,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翻搅的情绪,
「嗯……因为兰姊……」习齐含糊地说。
「是啊,小鱼他……平常很少和什么人接触。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和他……同住这么久,他从来没有向我介绍过他的家人,也不曾见他有什么我以外的朋友。对他来讲,世界是另一个风貌,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说不定就像一堆零件组装起来的艺术品而已,」纪宜似乎苦笑了一下:
「有时候我还会怀疑,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作一个活人看待。」
习齐从纪宜的话里,听出些微的醋意。他又继续说,
「他姊姊死了之后……他忽然冒雨跑到音乐学院那里,把介兰丢掉的乐谱,那些被大雨打shi、已经什么都读不到的乐谱,全都捡了回来。他就这样连伞也不撑,整日整夜地搜集那些乐谱,把破掉的碎片重新凑好,还带回来用吹风机吹干、晒起来,我怎么阻止他、叫他至少休息一下也没用,」
纪宜又露出苦涩的表情,带点自嘲:「我经常想,要是我可以看见和他一样的世界、知道他心里执着的是什么,那该有多好。」
习齐沉默着,他想起了Tim。
Tim也曾经这么想过、这么迷惘过吗?Ivy向他说的,世界是由蘑菇组织起来这种事,Tim究竟相信多少?又能体会多少?
还是自始至终,只是Ivy天真的一厢情愿呢?
习齐向纪宜问起罐子。他张望了一下,皱起了眉头,「罐子吗?刚刚在外头还有看到他。他最近常待在山坡那一带,我上次有看到他,好像在烧什么东西的样子。」
纪宜说着,又看了一眼习齐,
「习齐,你和罐子……」但习齐没有等他问完,忽然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一下冲到了排练室门口,打开门跑了出去。
他冲到了活动中心的后头,那里是中庭下的山坡凹地,平常很少有人来,下了雨就泥泞一片,有时候活动中心的人会往下面丢垃圾,因此学校总是得定期请人来清。
他在那里看到了那个男人,看见他始终孤傲的背影。
他慢慢地走了过去,才发现罐子的身边,升起了一堆小火,装在道具用的铁桶子里里,静静地燃烧着。
天空还飘着小雨,火焰很不稳定,彷佛和自然顽抗般摇曳着、挣扎着。而罐子身边放了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各类的纸、衣物之类的东西,罐子正安静地把那些东西往里面丢,空气里都是烟雾闷人的气味。
习齐认出其中一件外衣,那是他穿过的,属于Knob的衣服。
「学长……」
他从背后走近,罐子没有回过头来,只是机械式地把那些文件遁入大火里。习齐看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动作、有注记,看起来就像是哪出戏的剧本。从笔迹看来,那不是罐子的东西,多半是Knob曾经处理过的剧本:
「罐子学长……!」他又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