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迟来半个月的信,上面歪歪斜斜写着一些零碎的近况,村里收庄稼,母猪产崽,公社搞了什么新条规,难免会有错别字,和打了一个括号不知道怎么写的字,可林宗海总能顺畅看完。信的内容也不多,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能低下头看到最后面的一个“柳”字,比划流畅,端正有力,这是林宗海教过他最久的汉字。
走的时候他对小柳说,在村里受人欺负就告诉自己,小柳从未在信里道出过半点委屈,同样,林宗海也是报喜不报忧。他只跟小柳说计划有变,没有跟姐夫一起做生意,而是选择了自己另外找份工作,轻描淡写概括了失意的遭遇,实际上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失业青年,在最艰难的时期每天都是靠小柳给他的酱菜伴着白米饭填饱肚子。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村,可是当初的壮志雄心还在残存脑际,林宗海不甘心未施拳脚就狼狈返乡,再加上经历残酷社会的种种冷遇,他的拼劲御化成狠劲,愈发想要证明自己,出人头地。
林宗海后来收到小柳的回信,上面全是安慰鼓励的话语,他想象着对方就在身边,仿佛在心灰意冷之间找到了一丝柔光,撑着他继续前行。小柳还在对折的信纸中夹了两块钱,林宗海拿着这钱去买了两个rou包子,坐在路边就往嘴巴里塞,那是他吃过最好的一顿。
剩余的钱他又全部寄回给小柳,并且在信中告诉他,等不久攒下钱,就带他来镇上。
辗转得到了一家小工厂搬运工的粗活,这是最低层的劳力,林宗海每日矜矜业业、不论风吹日晒地干着在别人看来枯燥泛味的工作,他年轻力壮,任劳任怨,由于会识字,机缘巧合之下被调剂,转到一个稍轻松的岗位,当然,工钱也得到小幅度上涨。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林宗海如鱼得水,深获重视。在他以为往后的日子就这样稳定下去时,更大的际遇摆在他的面前,他遇到了一个娇美俊俏的女子,他理所当然地被吸引,后来才知道对方大有来头,是老板的掌上明珠。
一切都显得俗套,老旧,听起来不合乎情理,然而际遇来临时,往往掌握在有心人手中。林宗海与老板的女儿周婉华相恋,不多久,他们要回城里办分厂,老板善识能人,并未阻止女儿的爱情,而是带着林宗海一起走,希望他能成为左臂右膀,林宗海心知机会到来,他似乎已经摸索到通往成功的道路。
大姐育儿,已有自己的小家,他对原生家庭没了半点留念。可是小柳……小柳怎么办?那个艰难学习就是为了能跟他互通近况的人,那个看到自己提了一句计划有变就立刻寄款的人,那个心心念念等着他回去或者翘首期盼相聚的人……
林宗海答应过他,等有了积蓄,就带他来镇上一起做事。可现实中往往都是同患难易,共享福难,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有取终有舍,他最后舍下了心底惦念的人,抛去了那段清贫苦乐的灰蓝旧梦。
讲到这里,叹声连连,林宗海坐在床尾,未能从浓重如夜色般的回忆中抽身,他垂着头,早已不如当年健壮的身体像挂着缩水衬衫的衣架,背负着落空的憾事。
林傲羽褪去了之前的锋锐表情,复杂的眼神凝望着父亲,像在思考,酝酿什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最亲近的人这样的一面,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道不清的怜悯。
余砚则听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故事,由于是当事人亲口讲述,不免产生模糊的代入感,心生唏嘘,沉默一阵后,问道:“你后来没有去找小柳吗?”
“找过,不过是十几年后的事了。我还回过村里一趟,那时村里搞公路建设,一大片的人搬走,小柳家那片地也规划到修建中,问了好多家同村人,才找到小柳家后来搬到的地方,在镇上一个比较偏僻的郊区,可是他的亲人告诉我,小柳早在几年前就一个人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过……”
余砚道:“那就是说你找不到他了。”
“是我活该,当年到城里不久就没再跟他联系,他还四处托人打听过我的消息,这些我都知道……可依然没有理会,现在我就算再后悔再遗憾,也知道找不到他了。”
“他一个人离开,不会出什么事?”林傲羽突然开口。
林宗海没有过多在意儿子态度的转变,回答道:“我也这样担心,他的家人根本不在意这些,说走了就走了,从来没想过去找小柳。我从那里回来,就开始在报纸广播里发寻人消息,一直没有任何音讯。”
林宗海拿起那些信,缓缓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找到他之后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弥补……可我就想知道他还在,无论在哪里,只要他生活过得顺畅,我也就放心了。”
又是长长的沉默,无边的寂静。林傲羽退出房间,余砚原本想继续问点什么,想了想也跟着出去。关上房门的卧室里燃着一盏床头灯,独自坐在床边的中年男子打开一封信。
【海哥,见信好!
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还是没有收到你的信,我很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去问了林阿姨,她也没告诉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再给你写一次。海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大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