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若要进谏,则必得于桓表下向天地厚土参拜,以示言官直言谏诤 ,蹈节死义的风骨。自开国始,先后有十六言官在此死谏,五十余人在此杖谏,百余人在此跪谏,因此该桓表在天启朝言官心中是几乎等同于天启律的圣物。
可就是这历经百年风雨,见证无数兴衰悲欢的桓表竟在昨日被雷电劈中,在铺天盖地的雷火中轰然倒塌。
昨日秦佩等人听闻的惊呼便是因此。
自古雷火便被视为不祥之兆,若是不幸击中宫殿庙宇更是被视作衰亡破败之象,此番劈中的还是言官们视作命根子的桓表,想来此时此刻还不知多少言官集结在一处,挖空心思地想着怎么用那谏表煽动人心,用他们那生花妙笔排除异己,若不趁着这个大好良机将他们的同僚同科拉下马来,如何能显出他们的不畏强权,大义灭亲,耿直高洁?而若他们的同科同僚不引咎下野,又哪里有空缺让他们补上,离开御史台这般的清水衙门?
秦佩向来对言官敬而远之,如今只担忧莫要有人借此大做文章,将桓表之事引到太子的私德上,又无奈位卑言轻,宫内消息早不灵通。在府中惴惴不安地发了许久的愣,正觉焦心烦躁之时,才有小厮前来通报。
“大人,有位顾大夫在门外求见,说与您有约要一道出行。”
秦佩一愣,匆匆换上件素色外衫,便急急向外赶去。
果然在秦府之外,一架颇为质朴的马车停在桐树荫下,在车辕上的正是先前在洛京见过的那管家清心。
清心与他见礼,掀开车帘,顾秉果然端坐其内,笑容和煦。
“不用多礼,上车罢。”
秦佩在他下首坐下,一时间有些怔忪。上次去明陵,似乎还是与轩辕冕一道,往事历历在目,却依稀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秉端详他神情,只见他神色黯然,又隐隐苦笑,那苦笑里还夹杂着些许释然,当真好生复杂,不禁亦是莞尔。
一片静寂里,秦佩无缘由地感到局促,便随意起了个话题,“顾相,桓表之事可有什么风浪?御史台或者翰林清流可有发难?”
“以环,”顾秉悠悠开口,“你可唤我世伯,不用如此生分。至于弹劾上表一事……既然朝廷设了言官让他们监视百官,直言上谏,那便有他们职司存在的道理。”
“秦佩晓得,”秦佩肃然道,“只是如今言官尽是些无知小人,放着真正的贪官硕鼠不参,参的都是那些微末小事,长此以往,谁还敢放开手脚做事?”
顾秉笑笑不语,秦佩见他并无愠色,便壮胆道:“顾相……你对士族如何看?”
“哦?以环何出此问?”
秦佩心知自己与顾秉不过见了两面,自己位卑言轻,当着他的面讨论这种经国大事未免过于孟浪,可话已出口,也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并无妄议朝事之意,只是这段时日我细细回想经年来接手刑案,从洛京案始,到踏马案,采女案,再到如今桓表被天雷所击,我以为有一条暗线贯穿其中,若不是天意巧合,便是有幕后黑手在其中Cao纵……而这条暗线便是士庶之争。”
秦佩说完,忽然觉得心底一松,却见顾秉轻轻一笑:“到了。”
二人下得车来,已是黄昏时候,成群飞鸟自林间树梢起起落落,滑翔来去。
顾秉似是叹息一声,对秦佩道:“咱们先去拜祭黄相与赫连。”
秦佩自然称诺。
与上次他与轩辕冕那番草草祭拜不同,顾秉在他二人的墓前徘徊许久,细细为他们擦拭了墓碑,又亲手擦洗供台酒杯,斟上一杯水酒。他并不像很多人那般惯于在坟前念念有词,嚎啕泪流,他只是静静伫立,若有所思,最后行个规矩周全的礼再含笑离去。
到了秦泱墓前,顾秉对秦佩点点头,与他一起扫去阶上落叶,他淡淡地看着秦佩纤长手指攥着丝帕擦过自己手书“紫金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秦公泱墓”的一笔一划,轻声道:“子阑兄,圣上与我们都还好。”顿了顿,他继续道:“伯鸣兄让我带话,你们几个不过先行一步,再过些年头,咱们便下去寻你们。”
他音调隐晦,含着说不出的情绪,恍若洞庭湖底的暗流。
秦佩停住动作,木木地看着父亲的碑石。
又听顾秉道:“令郎很好,真的很好。他与冕儿为友,我很放心。”
秦佩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他不知该以何面目正视眼前这个慈爱温厚的世伯,该以何口吻去应对他的信任。
顾秉转头看他:“我老了,早不问朝事,此番回京虽是奉旨,归根结底却是访友,故而我不能真正回答你方才的问题。你方才对我说的话,在你的年纪已然很有见地。朝局扑朔迷离,很多时候与案件相类。就如我,当大理寺卿时断案不过普普通通,后来在中枢果然亦是平庸得很。伯鸣与冕儿都说你不通官场人情,这或许没错,可这并不妨碍你洞察秋毫,发现一些他人为浮云遮眼所不见的实情。”
秦佩赧然垂首。
顾秉轻笑:“你大可上表或者去东宫觐见,把你方才那番见解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