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你牛啊?!又来这招……”
“牛就牛,”赵辉攥紧那花儿,一肚子不爽正愁没地儿**,嗓门儿亮得比他还大:“咋地啦?!”
“能咋地?养牛呗。”纪康噗一下笑出来。见他要发作,赶紧转开话:“对了,”紧赶慢赶终于翻出了毒沟,把人放下地,掀开领口靠着棵树歇气:“你一晚上没睡。明儿早……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明天是赵敏出嫁的日子,跟赵伟的祭日仅隔了一天。赵辉拧紧了眉,靠向另一侧树干,慢慢转开脸去。那一桩桩、一件件,避开了这头,紧连着那头,何时是个了?
天已经完全黑透,一丝风都没有。枯朽的邃林缄默无言,古木摇落了最后的黄叶。徒有那轮苍月,淡淡地,高高的,照向寥落的山岳。
“那天,”纪康靠在树干上,仰着头,拉住他的手:“你爸可能是怕我……总借故走开。”嗓音干干的,续着:“最后那次,我找过去……”
赵辉闭闭眼,抻开手,慢慢卡进他指缝里,握紧:“我没,疑心你……”
纪康没吭声儿,嘴角弯了弯,也慢慢握紧他:“……我知道。”
歇了会儿又继续往回赶。不知道是不是结伴而行,一路竟太平得不像话。甭说狼,连只猫头鹰都没碰上。半夜两三点,就翻上了那座荒冢麇集的山岗。村口已经在望,两人静走着路,赵辉不由侧了头,看向不远处那抔新土。忽然站住:“纪康……”
眼帘深处,漆黑的树影间,一抹猩红,如血凝聚。
纪康微蹙着眉,眼神复杂莫测。并未往那边看,却已捂严了他的嘴。
第三十一章
“你知道?!”赵辉无法不骇异。那些隐约的疑窦,思之不解便未再经心的困惑,在这个始料不及的夜里,赫然展开。
“我知道。”纪康瞥向林木深处的丘冢,音色沉黯。那个待嫁的新娘,已经换上了浓丽的喜服。窈窕的腰身像一抹干透了的血迹,在漆黑的夜幕下,灰烬般残冷的月影中,悠长的辫梢流泻成深寒的墨玉。纤柔的手,款款后拢,缓慢地绞拧、倾折,分筋错骨般绾结出滞重的发髻。
“为什么……”赵辉不能理解,他仍旧难以置信。
“为什么……听我说个故事吧。”纪康扳过他的肩,徐徐往山下走:“十二年前……”
她四岁,他三十四岁。她为了听故事,一跤磕裂了门齿、撞倒了他的拐杖。她吓得不敢哭,他却笑了,扶起她仔细查看伤处。他轻柔的声线与温和的目光,像那年老槭树幽静的绿荫,清凉地渡上了她的心坎。
她六岁,他三十六岁。她不能去上学,郁郁寡欢。他又笑了,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她欣喜若狂,为了能认字,更为能时时仰望他的脸,那春风化雨般恬淡从容的微笑。
她八岁,他三十八岁。她认了许多字,能算不少题,却惟独不会最紧要的那个。她惴惴然、懵懂而热切,去找一个男孩问。以后许许多多的日子里,男孩诧异地发现,她将那个‘涛’字写了又写。在雨后濡shi的地面、尘土纷扬的晴天、飞雪初霁的午后,反反复复、孜孜不倦,一双素手折断了无数枯枝。
她十一岁,他四十一岁。长期繁重的劳动,已让她长成个能挑能提的麻利姑娘。他却垂垂老矣,岁月的风霜疲惫地爬满眼眶。她依旧独爱他消瘦的面容,那份坚忍的品性,不会被流年冲减的,温暖的目光。在他的身后、近旁,悄然而执拗地追随,让一缕心香无悔地开成净莲。
她十二岁,他四十二岁。他腿疾复发,男孩放下功课给他擦药。她上前,状若无意,轻声道,让我试试吧。她灵巧的手和熟练的动作,让他意外地微笑。她的微笑他看不见,她其实不懂按摩。为了这一刻,借口帮弟弟复健,寒来暑往花去了无数晨昏,一丝不苟地反复演练。
她十四岁,他四十四岁。她出落得色如春卉,深植心底无望焚烧的烈焰,让她的青春愈发明艳炫目。他却身染恶症,风烛残年。似乎觉察到了一些,他心有戚戚,对她有意无意地回避。她痛,痛不欲生,为他的将去,为她的将来,却完全无从启齿,更无力追挽。男孩找到她:做我的女朋友吧——只是在,他面前。那一刻,她的泪水,第一次潸然坠落。
两年后。她十六,他四十六。她风华正茂,他已经长归厚土。她的视线从此失去聚点,只有夜阑灯灭、声寂人歇,才能再度回到他身边。娓娓地,莞然地,向他倾诉,那些在他生前从未能提及的,绵长心事……
在那个遥远的,已然流逝的往昔。他曾无意扶起过她,她从此执迷守望,默默搀扶了他半生。她说:他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是欢喜的,嫁给那样的一个人……从小到大,我眼里心里,全都装满了他,再也没有丝毫——空余……
风徐缓地,冷冽地穿过树梢,漫漫从坡上淌下,带来幽喑的,低微的哽泣。那是种能把人的骨头都凿透揉碎的声音……短短几幅片段,一个女人苦涩的一生。
“为什么……”赵辉低声道,那已经不需要答案。他忽然想起叶芝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