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半年,我以为我要面瘫一辈子了,那半年,我的眼睛是往下耷拉的,眼皮不怎么抬得起来,医生说,这是因为这条神经是从颧骨这里往上走了,他弄伤了,那块肌rou就不听话了。”
“那是我第一次被骗,但不是最后一次,我一直都在被骗。”
护士来了,麻醉师已到位,她们推着病床往手术室走,郭小姐的声音被淹没在磷磷的车轮声里,“每一次被骗完,都会觉得自己很愚蠢,那么小的医院,怎么可能给金喜善做整容手术呢?为什么拉了皮就会让鼻子更自然?每一个医生好像都在骗我,韩国的,日本的,美国的,国内的……到后来,甚至我走进医院的时候,就觉得最后结果也一定让人失望,明知道我会被骗。”
“——但,即使明知道会被骗,也还是愿意被欺骗,在他们说手术的时候,多离谱的方案我都会去相信,每一次躺下来的时候,我都想,醒来的时候,我会比之前好一些。”郭小姐的眼神落到胡悦身上,她不再像是喃喃自语,“还是忍不住有一点信任医生,我是不是很傻?”
胡悦能说什么?若是说她傻,郭小姐又何必信任接下来的手术?但如果说她不傻……在她的求医过程中,大概本人的责任,和无良医生的责任,也能占到五五开吧。
“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她只好这样说,“而且,医患之间,的确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你没有甄别能力,其实并不能说是你太傻。”
“谁能分辨?”郭小姐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问胡悦,她似乎不像仅仅在问这么一点,更像是在问整个世界,“真真假假,谁能分辨?”
谁都不能,人和人之间,心脏隔了30cm的距离,灵魂却有关山之远,脸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什么都可以演出来,还有什么是真的?证据都已灰飞烟灭,什么是真的?
这还该如何去相信?有什么力量去相信?
胡悦想要安慰她,但说不出话,她有一种很难过的感觉,像是看着自己胸膛里很重要的东西,随时间和际遇一点点流逝,刚来到s市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孤勇,满心的坚信。现在,凶手进了监狱,她什么都有了,什么夙愿都已经实现,但却……
如此举棋不定、彷徨无计,在这重重的云雾中,茫然不知归处。
“就是分辨不了,该怎么办呢?”她低声地问,没有强装出安慰的样子,反而被问得勾动了心事。
但,这却让郭小姐的眼神似乎稍微温暖了点,她仰着脸,笑得比哭难看,对身边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取下口罩,被这样推着在走廊里走,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一次公开羞辱。所有人都禁不住惊讶地看着她,而郭小姐像是已习惯了这一切,习惯了自己这崩溃的人生,她只是淡淡地说着。
“只能去相信啊,虽然被骗了那么多次,但,每一次被推进去的时候,我都还是相信的。”
“手术,你随便做做就好了,胡医生,不要紧的,就算做出来很差也没关系,我都习惯了。”
“其实,我这么积极的做手术,可能也因为现在是最幸福的时候吧。”
她被换下推车,坐上了手术台,护士往她身上挂上各式各样的零件,郭小姐依然望着胡悦,这是她的第一次手术——移除下巴里那些过度生长rou芽。“这短短的时间,我真的很相信,从手术台下来的时候,我会变得更好的。”
就算明知道是自我欺骗,就算明知道这医院,这医生不值得信任,却也依旧禁不住对这满怀希望的感觉上瘾,她在花花世界迷了路,手心里攥着的只有这么一点,所以,就算明知结果会越来越差,还是忍不住执迷。
可怜也可悲,但,谁能说自己和她不是一样?胡悦站在那里看着郭小姐,止不住的心惊,她好像看到了一点点自己。她想和郭小姐说,‘你可以信任我’——但又怕说了也没有用,郭小姐应该听过太多,早已不信,她那么配合的躺上手术台,但其实,她心里是不信的。
她没问,郭小姐倒是问了,摘下美瞳,她的眼白过多,普通睁眼已有些惊恐,只有这一刻,当眼睫低垂时,仿佛还能看出一丝原本的动人。
“我能相信你吗?”
这一声,像是自问,又似叹息,没等她回答,麻醉生效,郭小姐已安然睡去。
“我刚做了一台很难受的手术。”
“看得出来。”袁苏明说,体贴地为胡悦斟满了苏打水,胸有成竹地对侍者说,“战斧牛排做五成熟就好,你们可以上菜以后,再切走一部分,烹饪成七成熟,这位女士喜欢吃七成熟——下班有一段时间了,还魂不守舍,手术不顺利?”
“不,挺顺利的。”胡悦也意识到,自己走神的时间有点多了,她露出歉意的微笑,“就是……唉,她的病情,让我想到了师主任。”
她拿起苏打水喝了一口,有些苦恼地说,“这个病人,其实只有师主任是有把握诊治的,但,他偏偏又还没被放出来。”
“daniel这是——还没洗刷掉身上的嫌疑吗?”
上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