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又是城中近二十年崛起的新贵,两家互通往来是常事,赵清源嫁外孙女,叶溯必定不会缺席。何况这几年叶溯势头强劲,就算是文家无法避免地和他有过几次交锋,湛火作为文游的贴身保镖,跟随他出席各项场所,以后和叶溯有的是碰面的机会。
事实上,湛火心中对他有怨怼,一听见叶溯的声音便下意识逃开,只是手里还牵着人家孩子,若真的一手甩开落荒而逃,姿态未免难看。左右不是他欠叶溯,而是叶溯欠他,逃来逃去不是办法,他何必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抱定这种想法,湛火便没那么惊慌,甚至能温声叫一句叶先生。
叶溯见他未逃,心里大大赞赏了两声。缓步走来,模样渐渐在湛火眼前清晰起来。
叶溯从前纵然英俊,面上仍蒙着一层化不开的Yin郁苍白,近来因万事顺遂的缘故,越发显得意气风发。西装外套着黑色大衣,衬得他面若冠玉。
叶溯说:“好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时骄阳似火,如今已是寒冬凛冽,快近新年。
“的确很久没见了,”他这么说着,默默将手中的小丫头递还给他。
叶溯笑一笑,将孩子接过,弯下腰训两句,责怪她到处跑,训完了便拢到自己腿边,“这是我大哥的女儿,叶思恬。”
湛火知道叶谦结过婚,有个三岁多的女儿,没想到两兄弟剑拔弩张,叶溯对他女儿却很爱护。
“嗯,这孩子很可爱,”湛火看了看时间,心想着文游的烂摊子应当处理得差不多,便低声道,“我还有事,少陪。”
他转身离开,听见叶溯在身后问:
“小湛,你近来过得好吗?”
小湛。
湛火从小到大,鲜少有人这么叫他,叶溯是第一个。他当时正落魄,坚硬顽固不近人情,叶溯就经常问言细语地叫他小湛,企图和他拉近一些距离,久而久之,身边的人都开始这么叫他。
然而如今,湛火其实很讨厌别人这么亲昵地叫他。
有时候亲近的人,做出来的事可一点也不亲切。
将湛火送上文游的床之后,叶溯和诸多公司打过招呼不许录用湛火,让他至今无法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此时却用老熟人叙旧的语气问他过得好否。
这实在是讽刺至极。
无奈湛火对他总归抱有几分感激,实在懒得和他针锋相对。
“我过得挺好的。”
“你如今跟着文游,自然有大好前程,看来是我多虑。”
“如您所愿而已。”
“你还在怪我?”
“我……”湛火垂着眼,微一晃神,面色有些茫然,他不该怪叶溯吗?两人相识几年,湛火尊敬他,爱戴他,到头来被叶溯舍弃,打了药当做商业筹码送到合作伙伴的床上。药水伴随绝望在血管中流窜,让他毫无尊严地在文游面前出丑,既难以置信又需面对残酷的现实——对他做出这种事的是一直信赖的叶溯啊。
他当时凌空一跳,虽未出事,却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不肯接受折辱,也是想单纯问问叶溯,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就算他冷淡漠然,仍然也有不甘心不懂得的一天。
而那种不甘心不懂得的痛苦恰恰是面前的人施加在自己身上的。
是了,即使叶溯做过这种过分的事,也仍然对他有恩在先,舍身报恩理当是他的荣幸。何况文游并没有对他做什么,所以一切都不愉快都可以用橡皮擦擦掉。
叶溯的出卖不叫出卖,伤害也不叫伤害。
湛火抬起眼,失笑道:“我不怪你,难道要谢你?谢你没有下狠手,给我留一条活路,不至于让我真的被文游睡?。”
叶溯其实很了解他,特地留了一扇窗给他跳,还在楼下铺张垫子让他演一出贞烈的戏码打动文游。既保全了他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叶溯算计得又准又狠,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没有出事,所以还不能责怪叶溯。
是这样吗?
岛上的风刮得很大,人已经有点睁不开眼。湛火告诉自己冷静点,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狼狈起来。他呼吸渐粗,只好将目光调转到另一边,“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做这种选择。你事后干预我的生活,是在罚我责怪你?你把我卖了,还要让我对你俯首帖耳,跑回你身边摇尾乞怜。”这么说着,湛火就有点说不下去了,他总觉得越说,自己似乎越惨。
对面的叶溯始终沉默着,他脸上没有一丝歉意。
戴着金丝眼镜,仪态端方的君子模样。
湛火用强硬的姿态面对叶溯,叶溯叹了口气,微笑道:“小湛,你长大了。”
湛火抗拒道:“别这么叫我!”
“你学会分析问题,而且头头是道,但是有一点你错了,”叶溯说,“让你四处碰壁的人,不是我。”
湛火愣住,“你……”
他微笑着说:“虽然我的确存着袖手旁观,让你对我服软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