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刚上二年级母亲就去世了,他因此转到了微生物学专业。但他始终对那些有着文学品位的人抱有一种浪漫的敬仰,这正是他错失的一部分。
“也许吧,他是个艺术评赏人。”
兰斯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他翻开一页向叶群展示上面的照片:一个满脸黑灰的西亚小孩蹲在废墟里啃一颗灰扑扑的苹果,这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镜头时抓拍的一瞬间。
“是段很恐怖也很宝贵的经历。”兰斯沉思着说,“被炸毁的废墟中躺着小学生的课本,死者卧室的枕巾上残留着乌黑血迹,太平间进进出出的是孩子的尸体,还有散落一地的人体碎片。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下一张照片上是一座伫立在黄昏尘嚣中的哨站,外围笔直地站立着两排荷枪实弹的军人,他们的脸庞上凝固着日落后清冷的剪影。
兰斯回忆着说:“我们在进入检查站前被单独带到一个小房间,每人收到一份两页的文书,要求我们签字。”
“生死状?”
“对。我像个傻瓜一样一条一条地向下看,我的同事对我说:你在看什么?不签字是不可能让你过去的,别浪费时间了。然后我就赶紧签了。”
兰斯翻到背面,是一张他和同事进入加沙以后的合照,叶群一眼就看到了他,人群里最高的那个。照片上的兰斯绑着发带,穿一身老土的绿色卡其布套装,胸前挂着一只单反相机,用他一贯温和的目光注视着镜头。
“持续不断的轰炸,炸弹是不认识美国记者证的,有一次我刚拍摄完内政大楼,还没来得及跑出那个街区,轰炸就开始了。满天都是尘灰,看不到一丁点阳光,我被碎片割伤了脚踝,还是得玩儿命地逃跑,跑慢了,就被压在废墟下面了。”兰斯一边向他展示照片上那些被炸成半截的房屋 、只剩一个头的卡车,一边说道。
再翻到下一张,兰斯背着一个小女孩,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脸上沾着两道黑印,狼狈地在硝烟和烽火里奔跑,侧影在夕阳映照下坚毅而温柔。
“我有个问题想问,”叶群他用拇指指腹缓慢而温情地摩挲着兰斯的脸颊,“可能你已经回答了很多次了:你当时为什么会去?”
书架第四层的其中一间格子里摆着兰斯从小到大获得的奖杯,兰斯选出其中一座交给叶群。“普利策…”叶群轻声念出,“哇哦,这可很有分量。”
“哪个年轻人不想搞个大新闻呢?”兰斯耸耸肩,“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当记者可是我从小的理想。而且——我块头这么大,比其他人都有优势。当然后来我知道我大错特错了,在那种枪炮满天飞的环境下,长得高只会让我被命中的几率大一点。”
“非常同意。”
“我是在拍摄一家人的葬礼时才突然搞明白我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一家九口,全部死于爆炸。不是为了一个有份量的报道,一段刺激的经历,一座代表着记者最高荣誉的奖杯,而是一些别的,反战、和平、人性,有趁乱抢劫的人,也有分给失去父母的小孩子一个苹果的人;有用炸弹摧毁文明的士兵,也有帮忙把我的同事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断了一条腿的军人。我每天都看着平民死去,他们本可以避免这样的命运。”
“所以你得了普利策。”叶群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兰斯的脸,用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温柔语气说道。
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正陷入一种深刻的迷恋。这段感情发展得太快了,他们到现在才认识了不到半个月,但一种强力而甜蜜的纽带已经产生。叶群不会因为兰斯不同于老实淳朴的那一面而感到陌生,他从一种情感的共振中体会到骄傲,也体会到惋惜。
他感受得到兰斯有多么热爱他的职业,一个普利策奖的得主,新闻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他最终放弃了这唾手可得的成就。“会遗憾吗?现在?”
“有些遗憾,但我不会放弃农场。”兰斯坚定地说,“这是我父亲的农场,我一定会守护好它。”
“你父亲不会喜欢你因为他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职业的。”叶群摇头说。
“但我必须这么做。”兰斯垂着头,“我错过了很久,这是我唯一补偿的机会。”
叶群没有出声,他握住兰斯的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十五岁的时候妈妈去世,我们从lun敦搬到美国,我以为我们至少会住在纽约或者洛杉矶什么的地方,但我父亲却选择了这个农场,当时我上高中,被迫和好朋友们分开,非常不能理解他。”
“我理解,”叶群说,“青春期的小孩儿很难适应从城市到乡村的落差。”
兰斯失落地摇着头:“我比你想象的糟糕多了。我和父亲从小关系就不够亲近——他工作很忙,我是由妈妈养大的。”他无比自责地说,“她去世后,我悲伤得无法排解,于是我迁怒他,想尽一切办法和他作对,上大学后我从来不回家,一直到工作,我只有在圣诞节才会不情不愿地回来待上一两天,马上就走。”
“其实我长大一些后就后悔了,但我和他的关系已经非常糟糕,我没有勇气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