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设:一会儿恐怕免不了要跟何逊言小朋友聊天,这可如何是好。他从来就不喜欢小孩,所以也从来不知道该夸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优点才好。还好上次第一次见,何逊言的音乐天分展露无遗,及时救场成了自始至终的话题。可这次又该怎么办。
“陶叔叔好。”
何逊言就像个小天使,每次露面都自带惊喜,这回的惊喜是门一开,里面露出的孩子面庞简直称得上沉静。陶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他这样的表情,心里即刻就是一松。
吴越yin围着围裙跟着迎出来,陶然从何逊言的眼睛里读出了“我不喜欢别人摸我头”的意思,干脆用上跟成年人相处的分寸,冲他轻轻一点头,然后抬眼跟大人打招呼:“老板好。”
这个家的男主人放下手机也迎到玄关,一身官腔已经收敛过了,陶然还是感受到了他久居上位的气度扑面而来。
他含笑望一眼吴越yin:“我该怎么称呼?何处?领导?”
男主人主动跟陶然握手,手心温暖干燥,令人生不出任何恶感:“你叫她老板,那叫我老板娘吧。”
三个大人都笑了。何逊言眨眨眼,似乎明白了自己迎宾的角色已经扮演完成,说了声“我琴还没练完”就转身走了。
陶然看着这个特里独立的孩子,莫名地心头一阵酸软。
“这孩子,痴迷得不得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老板娘”一边安顿陶然坐下喝茶,一边顺口接话:“这不挺好么,肯定是随了归舟吧。”
“柑普喝吗?跟一般普洱味道不大一样,我们都很喜欢。”吴越yin拿了茶具出来,正好听见丈夫提到自己弟弟的名字,眉宇间眼看着就是一片黯然:“归舟……真的是可惜了。”
陶然赶紧伸手自己拿了杯子,去凑吴越yin手里的茶壶嘴:“你们姐弟感情真好。我这种独生子女,孤家寡人,就从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嗯?我以为你爸妈在国外给你生了个弟弟?”
陶然稍微思考了一下,才找到一种比较合适的表达方式:“是有个弟弟,但是他们领养的。跟我年纪差得很多,我每年就过去一次,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吧。”
吴越yin看着他一脸的纠结就想笑:“没多少感情你还给他带那么多礼物?每次出差都想着十来岁的小男孩儿喜欢什么,劳心劳力给他往回带?”
陶然也笑:“不要拆穿我啊,老板。”
“你啊,口是心非,其实总是心软又善良。”
“好了好了,再说我可要脸红了啊……”
吴越yin笑得十分开怀:“我还真没见过你脸红,要不我多说几句,你脸红一回让我长长见识?”
话到这里,何逊言被他爸爸派过来叫他们去吃饭。
“妈妈,陶叔叔,吃饭了。”
这孩子的眼睛里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静,陶然分辨不出自己的感觉到底是碰见了同类还是想起了童年,总之有种难言的亲近。
这个家里到底是怎么了,何逊言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呢。
吴越yin这么一个长袖善舞的中年职业女性,显而易见地在儿子面前,表现出了一点微微的不自然。
陶然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往餐桌走的时候虚揽了一下何逊言的肩。有时候比起语言,一个动作往往能更快更好地圆场。
孩子毕竟年纪小,身量还不高,想躲又不知怎么躲才能不失礼,当感受到陶然并没有实在地撑在他肩上的时候,居然肩头都松了下来。
想到自己进门前看到何逊言也觉得轻松,陶然低头给了孩子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何逊言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挪开了目光。看见这一份稚拙,陶然也算放下心来。
“逊言?我能这么叫你吗?”
小小的何逊言思索了一会儿,严肃地点点头。
“琴练完了吗?”
意料之中,孩子摇头。
能有几个父母明白孩子的坚持有多郑重,能真正尊重孩子给自己排的时间表呢。
陶然再次放低了声音:“拜厄弹得不错,但你不要心急。你有的是时间,不需要赶进度,一定要有耐心,打好基础。练琴的时候不能贪多,注意自己的手型。”
可能这样平等交流的态度对他来说实在太珍贵,何逊言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又在自己父母看过来之前,迅速恢复如常。
他只是慢慢地点了个头,轻之又轻的说了一声,“谢谢”。
这一天,陶然对何逊言最后的印象,是他爬上餐桌边的高脚椅后,悬空踢来踢去的脚。
他明明是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却被母亲安排穿着一双浅蓝色小熊形状的拖鞋。这突兀的程度绝不亚于西装控常铮穿着睡衣上班,或是善良怪陶然对卖白兰花的老太太视而不见。就因为大人对儿童世界理所当然的视而不见,和自以为是的曲解和掌控,何逊言在他自己的家里,竟然就过得如此格格不入。
而在座的两个与他血脉相连的成年人,对此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