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我的外袍,小腰板挺直地坐在正蒙殿前台阶上,有些希冀、又有些忐忑,安静地仰面盯着我,也不喊疼。
看着看着,他的娃娃脸突然出脱成少年面孔。我成了坐在台阶上的那个,他站在我面前,伸手擦我的眼泪:“对不起,十四叔,该死的是我,不是如来。我能赔给你。”
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猛的一勾手抽他后脑勺:“小糊涂鬼,你不能安静陪我哭会儿?”
他被我一巴掌呼偏了脑袋,就那么微垂着头看我。
细雪簌簌飘落,寒风骤起,他脸上血色忽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褪尽,仿佛真要把命“赔”给我一般。我忙把他拽进室内,按到榻上,围上被子:“茂郎,茂郎,不要闭眼,我去叫御医……”
他身形似又长大些,约摸是十三四岁时的模样,头枕在我怀里,冷汗浸shi鬓发,嘴唇一片乌青。他拼命拽着我手腕:“不要去,没有御医敢来……”
“你吃了什么?”我环视室内,只榻边案几上有半罐药汤——汤罐还是我逝波台常用的样式,但我近日并未派人送过汤药,甚至不曾听说他病了。
他见我看向药罐,微微弯起眉眼:“我知道,不是你送的。”
我一把抓起药罐,把剩下的药汤尽数灌入口中……
他挣扎着挥手打翻药罐,迟了一步。
我十分心大地将他按回去:“瞧着吧,我就在这里,整个太医院都得麻溜过来。”
他整个人不知是冷、是怕、还是气,浑身筛糠子样直哆嗦,原本几要涣散的目光重新聚起,配合着深深锁起的眉头,如冷钩子一般扎入我的心肺,勾挑我的血rou。
……
我一阵心痛,猝然醒来,只见缈缈青烟中皇后端然静坐,抬手将案上方糕推向我,又烫新杯,斟热茶。
我出了一身冷汗,混着雨水泥水,和衣黏贴胸背,一时只觉寒意入骨,满腔悲凉:“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我不知陛下看到了什么,”她斟出一杯热茶,捏起那白玉小药瓶,将里面的ye体滴入茶汤,将茶杯推向我:“‘桑田’、‘沧海’,‘沧海’、‘桑田’……陛下请先饮此茶,再服此糕。”
……
“十四叔,你吓死我了!”
良王一把箍住我的胳膊肘,猛然将我拽下马背,周围尸横遍野,伤兵往来拖抬战死的兄弟……
“他们撤兵了吗?燕王抓住了吗?”我一个踉跄一头撞上他的肩甲。
他用力将我按入怀里,浑身颤抖:“都死了!我说过跟紧我!我说过让你跟紧我!”
我感到脑袋里一阵阵热血上涌,同他一样失控起来:“燕王死了?朕说了要活的!”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不用问他!”
……
“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说的你都不愿意信,非要信旁人的?”
大雨初霁,青草萌新。雪白的军帐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原野上刮起柔软的春风。他披着一身半旧不新的白袍,高捋袖子,将我的头发铺进水盆里。
我半身不遂地后脑勺枕在他膝头,接住他的目光:“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他指腹轻揉着我的头皮,垂目看着我:“……你不敢问,我就不敢说。”
我挨不住他的目光,笑着掀过话头:“那我问你一个敢说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我不成家,”他撩拨清水浇过我的脑门,淡淡道,“这事儿皇叔就别管了。”
“你这么说,朕就不多问了,只是这次回京敛着些,薛赏混不吝惯了,但你眼下不能让人揪着把柄……”
“臣侄和薛大人并无瓜葛,风言风语,皇叔不要以己度人。”
我一激动半坐起身:“你什么意思?皇叔在你眼里是什么人?”
他手中仍捏着我的发尾,幽幽抬眼:“你很在乎?”
我顶着满头shi淋淋的头发,心里没来由地发慌:“……别这样盯着我。”
他黯然垂下眼皮:“……众口铄金,十四叔该册妃了,不然流州越王,还要有一场恶战。且需找回皇后,稳住姜家。兵疲马累,得缓一两年……”
“行了别说了。”
“说也不让我说,看也不让我看,”他生硬地扯了一下嘴角,“十四,晚上还要我在外面守帐吗?”
我……为什么要他外头守帐来着?
天寒地冻,风雪如刀割面。最后一簇篝火也寂然熄灭,人、马,相偎蜷缩在漫无边际的黑夜和雪原中。
“斥候回报,东西皆疑有燕王伏兵,只能北走,还会更冷,十四,你喝口粥。”他轻轻拍打我的脸,将装着稀粥的破碗凑近我嘴边。
我却已然神志恍惚起来,只觉自己似乎躺在宣阳殿的暖阁里,阁内大熏炉中烧着红彤彤的银骨炭,炉周热浪混着龙涎的甘香扑扑拂面,身上皮裘也似火上烤过一般……我燥热难耐地撕扯领口,忽被强硬地扼住手腕,心中猛然晃过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