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性子是怎么给磨出来的——一个满口nai牙的五岁娃娃,比三岁的腿也长不到哪儿去,是如何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废宫里活下来,不疯不傻,不歪不邪,并且十年如一日自己给自己定时定量读书写字,最终成了眼前这个国难之际能站出来独当一面的良王的?
仅仅是因为我吗?我有那么大能耐吗?
正沉默间,独当一面的良王殿下当完了他的那一面,怀抱一大捧枝丫横斜、半覆白雪的红梅,兴冲冲推门而入:“亥时了,诸位大人不如先歇息,事情明日再议。”
本在侧耳偷听的众爱卿纷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各自整理手头宗卷。良王殿下一边说,一边把梅枝一股脑儿全栽进屏风一侧的黑釉大画缸里,又绕到屏风后头,从食案上拎起茶壶迅速倒了两杯热茶,一手一杯端着朝我和魏先生走来,目光在我俩中间兜了一个来回,腼腆笑道:“叔,先生,都说了我什么?看着怪吓人的。”
……
嘴上说“怪吓人”,行为上却没有一点被吓到的样子。方才说他没歪没邪,真是瞎了朕的狗眼。良王殿下分明是欺师灭祖、犯上作乱的一把好手。
他不知又暗搓搓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竟然从那“不甘心”和“不尽兴”的两难之地一脚拔了出来,十分坦荡地拎着他在隔间的那卷铺盖,一头栽进朕的床上——将朕这个伤患砸了个满眼星花。
大雪压断枫枝,室内一片漆黑。良王殿下一颗大脑袋拱在朕的肩颈窝,鼻息悠长,竟似乎睡了过去。
不料我刚勉为其难地下定决心要给他就这么当一晚人rou褥子,他说话了:“十四,我困。”
“困就睡啊,”我解开他的发冠,呼噜他发顶,“怎么,要不我给你唱支歌?讲个故事?”
他闷闷笑出声来:“不要,你一个‘和尚挑水’能来回讲两三个时辰,唱歌又不在调上。”
我惊道:“这你都记得。”
“我记事早,”他稍稍抬起头,抬手比划了一下,“那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点。父亲不在京中,皇爷爷去北行宫避暑时便带着我,我不听话,夜里一直哭,他就派人去宫中接了你来与我作伴,我看你那么大老远跑来不容易,勉强就听你聒噪了一夜。”
“嘿,”我敲他脑袋,“反了你。”
他背后长眼似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又埋下脸低低出了口气:“唉,可我舍不得睡啊。”
我被他搞得有些心血鼓噪:“你再这样,我可要禽兽了啊。”
他乖觉地往旁边挪了一挪,改为侧身手脚并用地扒着我,又默了半晌,忽然像讲梦话般,低低道:“十四,我只是个凡人,管不到家家户户,但你是皇帝,你太平了,国就太平了,对不对?”
“你一定觉得我没出息。”他低笑一声,“我只是太怕你把一腔肝胆涂抹在这破烂山河上,到头整个人都没了。就像从前那些人一样。”
“是我不懂事,不该说那些话气你,让你心寒。这次你差点醒不过来,我真想……可又怕下去见到你没法交代。十四叔,你放心罢,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第50章 出走
良王殿下语无lun次地单方面同朕唠了一通嗑,没比朕小时候给他讲故事唱歌时少费唾沫星子,朕看他困得眼缝都要扒不开实在不容易,勉为其难地就听了一耳朵。
不知何时打了个盹儿,忽觉胸口一轻,睁眼见身侧已空。满室帐幔低垂,天色昏沉,风雪不知疲倦,炉内香炭幽幽吐露最后一丝馨暖。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裹件袍子就冲出门:“这小混蛋!朕还要去饯军呢!他怎么自己先跑了!”
不料这一冲出去,迎面被众爱卿堵了个圆实。
“陛下!”兵部杨全武一张桃核脸直扑上来,“北来战报,姜弼将军率两万众与胡齐尔白银铁骑交战长河关,又遭朱勒赤铜骑和东羌黄金骑夹击,两万兵马全军覆灭!三羌大军直奔望京关来了!”
我险些一头栽进门前雪地里,堪堪扒住杨核桃胳膊:“你说什么!姜弼他人呢?”
“姜弼将军他……殉难了!”杨全武把一只尤带血污的金制管筒塞给我,“燕王大军正赶往拦截,徐疾将军从白虎关向西回援,平安营兵力分散其余十大关卡,也正遭受羌人铁骑强攻,恐怕……恐怕……”
我结结实实打了个冷颤:“上朝!”
“迁都!”薛赏越众而出,“如今北有羌贼、南有越寇、东滋民乱,京都三面临敌,一旦任何一方有失,匀散各地的兵力根本无法回援!而西、良二州地势险阻、易守难攻,兼之民生相对安定,朝廷暂时迁入,避一时祸乱、徐图长久,有何不可!”
“一派胡言!”别人还没出声,他老子薛岱先暴跳如雷,“大兴还没亡呢!我辈岂能为丧家之犬!”
赵光也慢吞吞道:“历代迁都,非逢山河凋敝、朝局翻覆,便是为千秋百岁筹谋的大事。后者呢,需要耗费极长时日、倾举国之力,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显然不合于如今形势。可若说如今山河凋敝、朝局翻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