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都要亡了,还在乎什么。”
卫裴闻言目光一沉,套搬了薛赏一句话:“陛下何为此言。”
卫爱卿突然被揪进宫议事,未及换上官服,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皂青便袍,依稀仍是当初那个千里入京告状的孤苦书生。冤屈满腹的书生恨天恨地,痛斥该杀者活,无辜者死,世间颠倒黑白。可而今的卫大人却再也不提这些,他不知从哪里学会了引而不发,学会了权宜变通,学会了在天塌下来之前还能有条不紊地拨一拨人头,让这天下人站得受力均摊些。
而且他也不骂我了。我不禁感慨:“卫卿啊,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国要亡了,你骂朕昏庸糊涂、不知好歹、怯懦无能……一箩筐呢,可把朕伤心透了。”
他又惊住:“这……臣从未说过这样的话。陛下是个开明的君主。”
我咣里咣当摇着酒壶:“唉,朕学了一辈子,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开明这一条了。”
卫裴低垂双目,淡淡道:“历朝历代,能得‘开明’二字者能有几人,陛下有这一条便胜过千千万万了。”
卫大人这么好说话我有点不习惯:“你可别学那些人拍马屁啊。诶,等无忧回来,你也跟着一起去西州罢,那小子不禁夸,日后你对着他得严厉点儿。”
卫裴眉目寡淡,嘴唇常年干得起皮,头发也总毛躁着,气色好时是和气书生,稍微沉一沉脸色就显得有些孤僻冷冽、峻厉逼人。
我被他冷冷盯了半天,心中惴惴:“朕这也是早做打算。朕知道很多人表面上不愿投降、不愿迁都,其实私下已经悄悄把家眷送走了,薛赏说得对,这叫‘留得青山在’。他说的‘家事’就是这个吧?咱们折中一步,京都要守,青山也要留。”
他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默了片刻,道:“薛大人并非回去安置家眷。去年今日宋夫人病逝,他去宋府了。”
“宋琅他……朕竟没留意到这回事,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在狱中,唉!薛赏这是去送上门讨打吗?”
“生离死别,日子久了就好了。”卫裴垂下眼目,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充满人味儿的哀伤。
“你……日子要向前看,”我拍了拍他肩膀,“人嘛,有聚有散,过去了的不必过于牵挂,将来你会有新的家人、良师、挚友。”
卫爱卿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人,神色微微一顿,继而近乎温柔而又万分怅惘地笑了一下:“陛下在这世上,除了太后娘娘,心里还有什么十分牵挂之人吗?”
卫大人八成是酒气不上头,心里早醉糊涂了,竟然敢问皇帝这么私人的问题,我劈手夺下他酒杯:“朕是皇帝,心里牵挂的人可就多了去了。要说太后娘娘啊,她在朕的梦里,不在心里。十分牵挂的人,在梦里。”
卫裴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声:“梦里?”忽而两眼一闭,歪头瞌睡过去。
朕命人把卫大人抬进东阁议事厅里的卧榻上,自个儿也摸回逝波楼去睡觉。
不成想,这是朕在逝波楼里睡的最后一个囫囵觉。
第52章 苟着
滂沱大雨吹撞檐前铁马,紫电惊雷撕裂层层黑云,长河水位暴涨,赤水浪涛浚急而凶猛地冲入皇城。来自北关的一支人马拖着shi哒哒的脚印,终于将太侄孙送进了宫门。而同时送达的,还有最终的噩耗——
望京关不负众望地完蛋了。
自打燕王三哥凉在了朱勒大营,朕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郑无忧像一只大雨中淋透了的小鸡崽,神色木然地缩在两名边将身后,怀中抱着一团黑乎乎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
两位边将对坑死上司的太侄孙没什么好感:“陛下,末将愿留下守城!请陛下另派他人护送殿下西行!”
“放肆!”我气得掀桌子,“朕的话现在就不管用了!燕王死了!死了又如何!大兴就只剩一个燕王吗!即刻送太侄孙上路!铠甲拿来!朕就在这里!有朕在,城就破不了!”
当皇帝有一点好处,就是只要吃了秤砣铁了心,谁说不字都没用。而说话管用的那个人眼下天高地远他管不着朕。
良王殿下或许更希望朕跑路去西州。我也不是不想跑,我许诺过他再也不殉国,让他给我一点时间,暗示他我们可以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一直到死都在一起,但实际上我一条都没做到。
良王还是那个良王。我还是那个我。
上次回信,不知他是否收到,他收到再回信,我又不知何时能收到。或许我等不到那个时候,又或许他已经不能收到我的信了。
这如果是一场梦,我能醒过去重做吗?
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我醒过去。
三羌联军久攻望京关不下,开始声东击西大规模屠杀望京关周边城邑百姓,我军不得已拨出近半兵力奔往各城救援,朱勒的赤铜铁骑趁机撕开望京关防线,大军突入直接南下。
敌军向京都千里奔冲,我军溃散作数路跟屁股后头撒丫子狂追,不过半月都到了京都城外。朱勒大军腾出手给了“追兵”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