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他从思绪中拉出来。
今天走神的次数确实有点多,见识到太多与游戏不同的东西,哪怕很多都在与友人的交谈中了解过,也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震撼。他甚至从心底滋生出愤懑不平,为这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很不适应吧?”史蒂芬·罗杰打破沉寂。他从未记名眼中看到了迷茫无措,就像面镜子:他从极地冰封中醒来,第一眼看见这个城市时,反应与未记名并没什么不同。
他面对的是全新的世界,但还有同伴陪他度过,有明确的敌人需要消灭。未记名面对的却是所有人的怀疑,现在还有完全不符合宪/法人权的囚禁。
史蒂芬不知道未记名曾经做过什么,来自哪里,将要做什么。现在他看见的只是一个士兵,在和平时代里无所适从,甚至有可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
这样的经历史蒂芬自己也经历过,因而对未记名更多了一份旁人没有的同情——或者说共情。
未记名猛然回过头来打量队长:他不可能知道未记名真正的来历,说出的话也只是纯然发自内心,与弯弯绕绕的娜塔莉亚特工不同,队长简直就是正直的代名词,会以不带有丝毫偏颇的目光看任何尚未被定罪的可疑人物。很难想象这两人隶属于同一组织。
未记名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凝滞的沉重感,好像就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被称为“负罪感”,或者“自惭形秽”。
在队长湛蓝的眼睛前,很难有人不产生这种感受,未记名尤甚。无论史蒂芬·罗杰杀过多少人,他想,那都是有理由的、为了更伟大的目标。而自己手上沾满的是无意义的鲜血,头脑中充斥的是无意义的杀戮。
湛蓝色的目光像海洋,然而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是令人恐惧的深度,未记名避开队长的目光,盯紧自己的指尖,沉默了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
“罗杰队长,”他选取了较疏离尊重的敬称,“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这句话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理解都没错。
突击队长点点头,很快告辞了。临走时他带上门,动作极轻,避免惊醒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男人。
未记名在原地坐了很久,他努力试图回想起他最后杀死的玩家的名字,然后是上一个,再上一个。完全没有印象,唯一清晰的是他完成击杀时,有时是轻松,有时无所谓,有时自得,还有时愉悦。
没有诸如悔恨和悲哀这类的情绪。
就连他唯一的好友“七月流火”,也源自他将对方放倒之后,一边看对方流血致死,一边与她聊天的过程中。一切对于她来说是场游戏,但未记名忽然意识到现实与游戏并没什么区别——他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未记名强迫自己盯着窗外的太阳,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偶然看向别处的时候,视线中带上雪白的盲点。这是很新奇的体验。时间似乎过了很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间,太阳挪动了一些角度。
房门打开的咔哒声,像子弹上膛。未记名恍惚间顺应肌rou记忆矮身躲入椅子背后,试图伸手去抓武器,却摸了个空。
门口是两个男人,其中较高的那一个端着餐盘,把未记名的戒备姿态抓了个正着。两人都愣了一下,但马上调整过来,把餐盘放在书桌上。
“嘿伙计,我是安东·金红,他是布鲁斯·绿绿博士。”较矮的男人看未记名尴尬地从椅子后面绕出来,介绍道,“现在是晚饭时间!今天过得怎么样?我还给你捎了罐啤酒。”
这大概就是好友经常提起的那种“行走的荷尔蒙释放器”吧,未记名安静如鸡,并把视线转向绿绿博士。
与浑身上下写着“撩妹”二字的金红先生不同。这位看似只是科研人员的绿绿博士很危险,未记名的警戒心在拼命尖叫,但是他只是看着桌上的食物,并对那罐啤酒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他以打开能量饮料的程序打开罐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然后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心的绿绿博士递过来一张纸巾,并附赠给笑到直不起腰的安东·金红先生一个鄙夷的眼神。
房门再次打开,一只带轮子的机械手歪歪扭扭开进来,手里抓着一个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玻璃水杯。安东脸上带出十足十的嫌弃。
“这是乖乖——笨手笨脚的,哎哟!”安东说着,被小机械手撞了一下,几乎半杯水全洒在了裤腿上。未记名歪头盯着小机械手,若有所思。
“你好,乖乖,我是未记名,谢谢你的水。”半晌,他认真地自我介绍道。背后,安东收起脸上的微笑,和布鲁斯对视一眼,共同略为不解地盯着未记名。
“谢谢,金红先生,绿绿博士。”用餐完毕,未记名规规矩矩地收拾好餐盘刀叉,正襟危坐在桌前,眼神姿势堪称乖巧。这大概是世界上最配合的囚犯——当然大厦也是这世上最安全、最豪华的监狱了。
“叫我安东就行——”“布鲁斯就好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未记名困惑地眨眼,突然就从敌友不分进阶到可以互相称呼教名的地步,确实进度很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