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站着,谢雨看着何大娘面上紧张而又僵硬的笑,走近揽了揽何大娘的肩膀,对上那位女学生的眼睛,平淡地开口:“你们几位有什么事?”,谢雨不知道他们的来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们这一群人来到汴乡是要干什么,这样的一句开场白,他觉得十分合适。
那位女学生,见着谢雨的这幅模样,弯嘴笑了起来,谢雨面色却是不变,这位女娃娃虽是笑着,眼底却还是盛着盛气,他瞧得清楚。何大娘见着那位女学生的笑,紧张倒是消了不少,朝着谢雨:“娘去给你们倒几杯水,你们聊哩。”
“谢同学,这些都是你的同阶级兄弟姐妹,别紧张。”,那位女学生仍是盯着谢雨的眼睛,熟络地说着,谢雨却十分不舒服,这种只有在历史书上才读到的字眼,从眼前的这位女学生嘴里说出来,带着些世故,带着些目的似的,明明,眼前的女娃与自已一般大,见着谢雨眼中更深的戒备,这位女学生拍了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开始介绍起自己,以及她身旁的那几位女生,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萧灵。
谢雨仍旧是那平静的面色,盯着他们一行人,揣测着他们的目的,这时候,何大娘从里屋出来了,手里放着个木盘子,上头是几杯茶,何大娘觉着白水太过简陋,烧了热水给他们泡茶,正要把茶水放到石桌上,那位女学生萧灵就开口了,“大娘,我们不搞那些资产阶级的派头,白开水就行。”
这是谢雨今天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阶级”二字,她好像常常说,所以说得十分熟络,谢雨却是觉得刺耳。何大娘愣住了,拿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中,落也不是,放回托盘里也不是,一时那张布满皱纹的面颊浮上了窘迫,谢大爷听着也抬起了头,直到茶水的温度烫着何大娘的手指,她才讪讪地笑了起来:“哎,俺这就去倒白水去。”,说完就匆匆进了里屋。
白开水上来,他们才慢悠悠地喝着,并没有因为刚刚劳烦了何大娘而有任何的谢意,谢雨心里的不舒服到了顶点,萧灵却慢悠悠地开口了,好似觉着谢雨是乡里人,也就简单地说了几句,最后来了句:“我们是来奉上头的命令,来汴乡揪出反革命分子,想要你加入我们的工作。”
“俺每天得忙着田里的活,还得看书,实在是没有时间哩。”,谢雨听得清她话里的轻视,索性将乡下人的性子发挥到了极致,况他根本不认为这乡里有什么反革命分子,都是乡里乡邻的,果然瞧见萧灵微微蹙起的眉头,本来来到这偏僻的乡下,就令她不太满意,班里其他的同学都去了上海,或者留在北京革命,只有他们几个来了这里。
不过那蹙起的眉头只维持了一瞬,就缓了下来,萧灵对谢雨还是有些耐心的,因着谢雨的出身,刘乡长都跟她说了,谢雨家里三代贫农,本来今年要参加高考,成绩也十分不错,是最好的人选哩,萧灵考量着,他们虽来了汴乡半个月,但此地的乡民没什么文化,自然不能个个像刘乡长一般,自然需要乡里出身好的学生协同,揪出反革命分子的工作,才能更好地开展,想到这里,萧灵反倒笑了起来,示意身旁的一名同行的男学生,唤作陈逸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袋,放到了谢雨面前,道:“谢同学,你再好好考虑,想一想你的家人,弟弟妹妹。”
萧灵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意味深长,谢雨听着心底升起一股火来,自然没去送,何大娘却是站起了身,笑着要送他们出门,萧灵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何大娘的好意,院子里陷入了长久了沉默,半晌,谢雨才伸手打开布袋子,在他的意料之中,里头是一套衣服,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装束,袖子上的红袖章,格外地扎人眼睛,三个人,谁也没去挪动那个袋子,心头仿佛拢上了一层Yin云,如果那位女学生是来震慑他们的,那么她做到了一半。
那个布袋子就这么一直躺在石桌上,到了傍晚,刘乡长意外地来了,一进门,便将门关住,进院就直接走到了抽水烟的谢大爷身边,生气地喊道:“谢叔,你糊涂啊!”,何大娘正在灶房里炒菜,听着刘远的话,心里一个激灵儿,紧张地开口问道:“咋了乡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中午那群学生来了,怎么您也来了?”
刘乡长还是那副生气地样子,声音却是压低了,望着何大娘,“那群学生是什么来头?嗯?那是上头派来的!连我都得敬着,雨娃子倒好,竟敢拒绝他们的好意。”
何大娘一听脸都白了,望着石桌上的布袋,哆嗦着嘴皮子:“乡长那可咋办?”
“还不让雨娃子穿上,我去给他们回个准话,何婶,这可是关着人命的事啊!你知道北京这一年死了多少学生!”,听到“死”字,何大娘腿有些发软,红着眼睛去望谢雨,谢雨则看着桌上的袋子,眼里是明显的厌恶,何大娘瞧一眼就哑了嗓子,唤了一句:“雨娃子。”,谢大爷则是用水烟筒敲了敲地板,抬高了声调:“穿上!”
谢雨不动,院子里的气氛一时僵持着,直到何大娘又唤了他一声,何大娘的眼睛里,水儿淌了下来,谢雨再也瞧不得,扭过了脸,哑着嗓子道:“俺答应了,刘叔你去回话吧。”,谢雨拿着桌上的袋子,进了里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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